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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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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旅馆我们所共同拥有的那个最后一夜,我倒在他的胸前痛哭。“你为什么不跟我一道走呢?”我啜泣道:“在这里,你爱得比你太太还深切的东西是什么呢?” “不是任何人也不是其他的任何东西,”他说:“想想看,我的夏娃,如果我现在离开中国,那我将是永远地和它隔离,而在美国,我将会成为一位陌生人。” “我会在那儿啊!”我叫道。 “尽管你在那儿,我仍然是个陌生人。”他严肃地说。 我记得他对我说过的每一件事,它们不仅存在我的持续不断的记忆之流,而且进入我现在的生活中,所以,午夜时分,当我置身在我们急驰而过的广大土地时,我觉得自己是彻底的一个陌生人,而且,我深深地记着他所说过的话。 §第八章 身穿中国袍的老人 我们已找到了杰洛德的父亲,他目前正住在西堪萨斯州的一幢小木屋里,李杜·斯普林是个小镇,比一般所谓的镇还要小,它坐落在半山腰的高峭的平原上面。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因为当我们在车站打听消息时,认识他的人都对他抱持尊敬、奇怪、怀疑的态度。 “马克李欧?那个老绅士。”在售票窗口那个穿着短袖衣服的人这么说,他说话时嘴里含着烟草。 他带我们走到一条长街的尽头,而在距那儿一里远的一间未上漆的单房屋子里,我们找到了杰洛德的父亲。门是开着的,虽然这里的空气到了四月的时候还是相当寒冷。他正坐在屋内的一张粗制的桌子旁边,噢!身上穿着——那件老旧的中国棉袍,他正在读着一本中国书。他一看见我们便很正式地站起来,脸上满挂着微笑。他任胡须不断地长,头发也相当地长,现在,它们都变成银白色了。他的身子瘦得好可怕,他的眼睛如斗一般大。以前,我完全不晓得他和杰洛德有多像。我飞向他,双手环抱着他。 “爸爸……你为什么在这儿呢?” 我总是叫他“爸爸”,那比“父亲”好叫多了。听到这个名字时,他挺起他那伛偻着的背,他看见我,而且认出了我。但很奇怪,他竟不感到惊讶,就好像他不晓得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样子。他不拥抱我,但也不将我的手推开。他以一种温和而生疏的声音说:“我在火车上生了病,他们把我安置在这里,我不得已,只好留下来。我没有选择住处的自由。” 在战争发生以前的那段期间,杰洛德和我继续生活在北京老家是多么地自私啊!我们知道我们是自私的,而且我们也掌握了被命运注定的快乐时光,然而,我们相信任何一个到达美国的人无异到了天堂,却也是一项事实。我们认为爸爸是安全的,因为他离开了麻烦最多的中国省份。我们曾接到几封他写来的信——平静的信,他说他生活过得很好,我们不必为他担心,他已结交了一些朋友,而我们就在自己面临战争和危险的烦恼时,便把他给忘记了。 爸爸正打量着雷尼,我于是退后几步。 “你是记得你孙儿的。”我说。 他伸出他的一只孱弱的大手,我颔首示意雷尼走上前去,他羞涩地遵从我的吩咐。 “杰洛德的儿子?”这个老人问道。 “是啊!”我说。他到底记得多少,又忘了多少呢?他上一次看到他时,雷尼是个六岁的小孩。 “嗯!嗯!”这位祖父低声地说:“坐!坐下!” 房里没有其他的两张椅子,所以雷尼坐在桌缘,我坐在一张凳子上。 “爸爸你过得怎样?”我问。 “我……”他含糊地说:“他们为我带来吃的东西,有个妇人清扫我的房子,洗我的衣服。我不需要钱。这里的人很善良。”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只是在钱用完之后,步下火车,然后,有位好心人让他住这间房子,我猜得出它附属于距此大约半里远的一幢较大的房屋。 “我有钱!”说着说着他便打开桌子的抽屉,取出一个用黄色中国丝巾包着的小袋子,然后,在我面前摊开,那儿有五张一块钱的纸钞,他再度将它包起来,放进抽屉里。 雷尼和我互看着对方。我们对于杰洛德的父亲的生活状况若曾有过什么不明白,此时都已焕然冰释了,我们默默地同意必须将他带回家,而且不应再有任何的迟缓。每天这儿都各有一班往东部和西部的火车。 “你吃过午餐了吗?爸爸。”我问,如果我们的动作快一点,那么我们还是能赶上那班往东部的火车。 “我想是吧!”他回答。 “你吃了什么呢?” 他慢慢地站起来,朝着角落里的一个旧式冰箱走过去,并将它打开。我的视线移到冰箱内部,我看见半瓶牛奶,一小块奶油,三个蛋和一个已经被切了一块的楔形肉饼。 之后,我们又坐下来。雷尼正站在门内,望向那些逐渐爬升的平原。 “我们走吧!”他说。 我面向爸爸:“你愿意跟我们一起住吗?” 他再次坐在桌旁,他小心地合上那本布装的中国书。 “你希望我去跟你们住在一起吗?”他问。 “再希望不过了。”我说。 “杰洛德在那里?”他问道。 “他仍然待在北京。” “他会回来吗?” “我……但愿如此。” “有人来了。”雷尼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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