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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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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一次流出的枫糖浆 等到采糖工作结束之后,我们才能整装出发,但很不幸,一次冰灾延误了我们的工作。三月的时候,一场暖雨从低垂的灰色天空倾泻下来,我们很怕糖汁会停止流动,所有的树木都受骗于彷佛就要来临的春天。之后,北方的加拿大忽然吹来阵阵的凛冽寒风,结果,雨水在树上结了冰。还好,糖汁保住了,不过,唉,那些该死的风却又使树木断裂!通夜没睡的我听到树枝劈哩啪啦的断裂声,那就像枪声一般地尖锐与可怕。 次日清晨,阳光再度拥抱大地,雷尼和我一起穿过糖枫林去探查我们所遭受的损失。结冰的糖汁挂在断裂的树枝上头,并且随着阳光的照射,一边融化一边将它们的甜液滴落在地面上。我非常痛恨浪费,而这里的浪费者不只是我们,还包括那些于夏天经由树叶而将阳光的能量储藏起来的树木;夏天炙热的太阳光在树叶的细胞内制造淀粉,凉爽宜人的春天阳光则将淀粉转变成糖,而供树木本身和我们利用。那时候雷尼提醒我说,树木是谨慎的,它们从不丢弃它们的糖分。 “至少我们能享受一下这一片美景。”我说。于是,我们站在屋后的那个山顶上,眺望灿烂夺目的景色。 这种事,这种光景深深地困扰着我。我把它们记在脑海里,但我并不抱怨,因为当我们辛苦地工作了六个月之后,便可拥有一百加仑如琥珀般清澈的瓶糖浆,稍后它们就可以煮成糖了。我对糖浆的颜色十分讲究,第一次流出来的糖浆最好、最甜(当树上的幼芽开始冒出时,这时节便告结束),但最后流出来的则既浓又稠,不能制成好糖。 就在四月当糖枫开始吐露新芽时,我对马特说他必须自个儿负责春天的犂土工作,或者去请约翰·史塔克前来帮忙,因为雷尼和我打算到堪萨斯州去。我还告诉他,我们会在他所种植的作物发芽之前赶回来。 “我可能会把杰洛德的父亲带回这儿。”我将这项消息透露给他,希望他作些心理准备。 除了必要的情况之外,马特是不轻易说话的。他以茫然的目光看着我。 “你不认识他,”我继续说:“但他是单独一个人,如果他需要我们,他将与我们住在一起。” 马特那张黄褐色的脸显现出怪异的面容,他不再相信杰洛德还活着。 “你曾见过杰洛德。”我提醒他。自从我有记忆开始马特便在这儿工作。 “我已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了。”他说。 我把桌子的抽屉打开,取出我丈夫的银框相片。晚间,雷尼和我坐在这儿做着自己的工作,他读书,我缝制衣物,这时我常会把照片拿出来,于是,房里似乎存在着三个人——雷尼、我和杰洛德。在白天,我不能忍受见到它,因为我时常提醒自己杰洛德正身处最宽阔的海洋之外、三千里远的地方。然而,夜里,他亲近地到来了,我看见他坐在我们北京的家里,思念着我们。我希望并祈祷着他正在想念我们。 “这便是他。”我对马特说。 他用两手拿着那张有框架的照片,注视着杰洛德英俊的面庞。 “他看来仍像是个好家伙。”他小心地说,他将照片交给我之后便走了。 不过,至少他现在已晓得杰洛德还活在人间,他会把这件事向峡谷里其他的人提起,也许,他们过去对我露出的冷漠态度将变得比较和善些。我祖父并不属于这个峡谷,而我父母最初也只是夏天才到这里来的人,所以我不能期望在一代之间就被承认是一个谷里的妇人。另外,他们或许也在怀疑雷尼是个行为恶劣的小孩。 四月里的枫叶终于发芽,雷尼和我旋即踏上我们的旅途。我们曾讨论过坐轿车去的问题,但后来,这个想法被拒绝了,坐火车比较好、比较快,并且,对一个可能会跟我们回来的老人而言,也比较舒适。我认为他会来的,只是,他那反对的意志可能会阻止他作这项决定。 我试着利用白天的时间为雷尼刻画他祖父的容貌,平原和高山从火车的窗外倏地飞过,然而我自个儿的心情也是黯淡的,我借着对于杰洛德的朦胧的爱而看见了每一个人。我是有幸嫁给第一个爱人的女人之一,我的脑子里面不曾留下任何其他男人的记忆。约翰·柏奥斯曾经说过,第一次流出来的枫糖浆就像初恋情人一般,“总是最好、最圆满、最甜美,因为这种糖具有远胜过任何后来才流出的糖浆的一种精纯的香味。” “你祖父,”我告诉雷尼:“个子高,但骨瘦如柴,他有着贵族般的面容。你要记住他是维吉尼亚州人,他娶中国女子为妻真是教人惊讶。” 雷尼的身子稍微往后退,现在这种时候,他不想谈论有关他中国祖母的事情,我怀疑他那些学校同学的偏见可能正渗进他的灵魂之中。果真如此,杰洛德的父亲将助我一臂之力。 “你祖父就像你父亲一样,有黑头发和黑眼睛,”我继续说:“而今他的头发也许已经变成银白色了,你完全记得他吗?” “不记得!”雷尼固执地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们谈到住在北京时的生活,他就说全不记得了,他想成为道地道地的美国人。 “噢,好吧,当你看到你祖父的时候,就会记得了。”我说,但我不晓得这是不是真的。 车窗外的风景跑得非常地快,有一天,我要慢慢儿地咀嚼这一段我们正驰骋而过的漫长旅程,我要在每一个乡镇停下来,然后走在此时正迅速飞过的乡间小路上,我要再度感受一下我的根被深植下来的滋味。昨晚,我把我座位的窗帘拉到一旁,凝视窗外的月光,我不晓得我们在什么地方、哪一个州、哪一个乡村,我只知道我的国家,而它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我在它那无有涯际的边境之中甚至可能被认为是个陌生人;我不应责备杰洛德不到这儿来,以免他也感到遭放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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