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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豪特万到加里西亚边境(3)


  杜布中尉却对帅克有所怀疑。他看见是帅克第一个带着饭盒从车厢里爬出来的。他拿脑袋打赌说他听见帅克吆喝大家:“带饭盒下车来!带饭盒下车来!”

  后半夜里,列车朝拉多夫采—特舍比肖夫城(在斯洛伐克东部。)方向开去,明天清早一个老兵团体会在车站上迎接他们,因为老兵团体把这先遣营当成了第十四匈牙利步兵团的先遣营,而这个营在夜里就要经过这个火车站。肯定,那些老兵很滑头,他们对自己的人大喊着:“Isten áld meg a királyt。”(匈牙利语:“主佑吾王。”)把整个列车的人都吵醒了。有几个蓄意取闹的士兵从车厢里把头探出来,回答他们说:“吻吻咱们的屁股吧!Eljen!(匈牙利语:“光荣!”)

  这一下老头兵嚷得连候车楼的窗玻璃都打抖了:“Eljen!Eljen! a tizenogycdik regiment!”(匈牙利语:“光荣!光荣归于十四团!”)

  五分钟之后,列车继续开往霍麦纳(东斯洛伐克的一个城市。)。现在到处都可以清楚地看出战斗的痕迹,它是俄国人向蒂萨盆地进攻时留下的。山坡两边是简陋的战壕,偶而可以看见焚烧过的村庄废墟,旁边搭起的临时小茅房表明农舍的主人们又回来了。

  快到晌午时分,到达霍麦纳站,站上也有战斗的残痕。午饭准备就绪,这时士兵们可以趁此机会窥视一个公开的秘密:俄国人走后,当局是怎样对待当地居民的;当地居民在语言和宗教上跟俄国人相近。

  月台上,有一批被俘的匈牙利境内的俄国人,被匈牙利宪兵包围着。其中有几个从附近各县搜捕来的神父。教师和农民,他们的手都朝背后反绑着,而且两个一对地拴在一起,大多数被捕者不是鼻子打破了,就是脑袋上肿着个大包,这都是被捕时被宪兵打的。

  再过去一点儿,一个匈牙利宪兵正在拿一个神父开心。他在神父的左脚上拴了一根绳子,用手牵着,用枪托强迫他跳恰尔达什舞,跳着跳着,他把绳子一拉,神父就鼻子朝地摔倒了。因为他的手反绑在背后,所以起不来,他绝望地挣扎着想滚个仰面朝天,以为这样也许可以挺起身来。宪兵瞅到这情景,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当神甫好不容易爬起来时,他又把绳子一拉,神父又鼻子朝地倒下去了。

  宪兵队长终于制止了这场恶作剧。他吩咐在火车开来之前把浮虏带到车站后面的一间空棚子里去,随他们去揍。去捉弄他们,这样谁也看不到。

  军官车厢在谈论着这些插曲,总的说来,大多数军官对这种举动持谴责态度。

  克劳斯旗手认为,“如果他们真是叛国分子,就该把他们绞死,不要虐待他们。”可是杜布中尉却对这一切举动表示完全赞同。他马上把这些囚犯与萨拉热窝暗杀事件联系起来,他是这么解释的:霍麦纳站的这些匈牙利宪兵是在为弗兰西斯。裴迪南大公和他的夫人报仇。为了加重这话的分量,他说,他在西马切克出版的《四叶》杂志在战前的六月号上读到过暗杀大公事件的文章,说萨拉热窝的空前暴行将在人们心目中留下长久难愈的创伤。尤其痛心的是,这一暴行不仅结束了国家执行权力的代表者的生命,而且也结束了他忠实的和疼爱的伴侣的生命。由于这两条生命的毁灭使一个幸福的模范家庭遭到破产,为众人疼受的孩子们成了孤儿。

  卢卡什上尉只是自个儿嘀咕了几句,说霍麦纳的宪兵可能也订了登载那篇感人文章的《四叶》杂志。他忽然对世上的一切都感到厌烦,只想喝得酩酊大醉,以解除他的烦恼,于是他走出车厢,去找帅克。

  “你听我说,帅克,”他对帅克说,“你不知道哪儿能弄到一瓶白兰地吗?我有点儿不舒服。”

  “报告,这,上尉先生,都是因为气候变化引起的。等我们上了战场,您可能会觉得更不好过哩。一个人离他的大本营越远,他就越觉得头晕。斯特拉什尼采的园艺家约瑟夫。卡连达有一次也是远离了家乡。他从斯特拉什尼采到维诺堡(布拉格城的两个对峙的区。),在’小栈,酒家歇脚,还没感到怎么样;可刚一到了柯鲁尼街的水塔,他就沿着这条街,进了一家酒店又进一家,一直走到柳德米拉教堂前,才感到虚弱无力。可他并不示弱,因为头一天晚上在斯特拉什尼采的‘藏身,酒店里还跟一个电车司机打赌,说他三个礼拜就能步行绕地球一周。他开始走得离家越来越远,一直跌跌撞撞来到查理士广场的’黑啤酒,酒店,又从那儿到小城广场,进‘圣托马什,啤酒店,然后在’乌蒙达古,饭店歇歇,再往上走,在‘布拉帮王,酒家停停,然后到’美眺,酒家,从这儿再到斯特拉科夫修道院附近的啤酒店。可是这里的气候变化很大。他一直走到罗来达广场,突然想家想得一下倒在地上,在过道上打起滚来,还嚷嚷着:‘善良的人们,我再也不往前走了!我再也不去管它妈的(请原谅说话粗野,上尉先生)什么绕地球一周了。’完了。如果您愿意的话,上尉先生,我就去给您弄点儿白兰地来,我只是担心列车会开走。”

  卢卡什上尉向他保证,说列车要在两小时之后才开。又说卖白兰地的就在火车站后面用瓶子装着偷偷地卖。还说扎格纳大尉已经派马杜西奇到那里去过,花十五克朗给他买回来一瓶相当好的白兰地。卢卡什给了帅克十五克朗,叫他马上去;只是对谁也别说这是给卢卡什上尉买的,或是卢卡什上尉派他去买的,因为,实话说,这是不许可干的事。

  “您放心好啦,上尉先生,”帅克说,“出不了岔子的,因为我非常喜欢干这种不许干的事儿。我经常卷进这种事里面来,连我自己事先也没料到。有一回在卡尔林兵营里不许我们……”

  “Kehrt euch—marschieren—marsch!”(德语:“向后一转,开步走!”)卢卡什上尉命令道。

  于是帅克往车站后面走去,一路上都在重复着他这趟探险的注意事项:白兰地要好的,所以首先得尝一尝;既然这是不许可的,那么得当心着点儿。

  当他刚一拐到月台上,又碰上了杜布中尉。“你在这儿瞎逛什么?”他问帅克道,“你认得我吗?”

  “报告,”帅克行着军礼回答说,“我不想认识您那恶的一面。”

  杜布中尉大吃一惊,可帅克还是那么泰然自若地把手举在帽沿上行着军礼,接着说:“报告,中尉先生,我只想认识您那善的一面,免得您叫我落泪,象您上次说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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