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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利塔河畔摩斯特到索卡尔(2)


  “我心里对这事也不平,”军需上士亲昵地说。“参谋部军需官黑格纳对我说:‘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扎格纳大尉先生想在黑山一带露一手,竟冒着敌人机枪扫射,自投罗网地把自己的人一个连接一个连地赶到塞尔维亚阵地上去。’步兵开到那儿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只有炮兵队才能打得着石崖上的塞尔维亚人。结果整整一个营只剩了八十人;扎格纳大尉自己的一只手臂也给打伤了。后来在医院里还患了一场痢疾,再后来就到布杰约维策我们团来了。听说他晚上在军官俱乐部演讲,说他盼望上前线,即使牺牲掉整个先遣营,也要大显一番身手,挣个‘signum laudis,(拉丁文:奖章。)。他说虽然在塞尔维亚碰了一鼻子灰,可这一次,要么与整个先遣营一起战死沙场,要么自己晋升中校,而先遣营就得受点磨难。我想,上尉先生,这种冒险行为也会牵连到我们的。前不久参谋部军需官黑格纳说,您跟扎格纳大尉处得不大融洽,他会首先把我们十一连派到火线上最危险的地段去。”

  军需上士叹了一口气,又说:“我认为,在这种战争里,军队这么多,战线这么长,只有一种良好的机动战术才会比这种毫无希望的进攻更能取得成效。我在第十先遣连的时候,在杜克拉山口(喀尔巴阡山的一个隘口,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捷俄军队在该地进行过激战,捷军二十八团全军为俄军所俘。)一带我就看到了这一点。那一次,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来了一道’nicht schiessen!(德语:不许开枪)的命令,我们就不开枪,等着俄国人靠近我们。我们本可以不开火就把他们俘虏的,但我们的左翼是‘铁苍蝇,,这些草包民团吓成这个样子,一说是俄国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他们便顺着雪地滑下山坡逃掉了。我们得到命令,说俄国人截断了我军左翼,我们必须驰援旅部。当时我正好在旅部办理连队军粮账目事宜,我找不到我们团的辎重队了。这时,第十先遣连的弟兄开始一个个地来到旅部。到晚上,一共来了一百二十人,其他的人据说撤退时迷了路,顺着雪地,象蹬着滑雪板一样滑到俄国人的阵地上去了。我们可是担惊受怕啊,上尉先生,俄国人在喀尔巴阡山的山上山下都有了阵地。后来,上尉先生,扎格纳大尉……”

  “别老跟我唠叨扎格纳大尉了!”卢卡什上尉说。“这我都知道。你别以为接火的时候,你又有什么机会到仓库去领罗姆酒和葡萄酒。已经有人提醒我说你是个酒桶。只要看看你这只红鼻子,马上就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这都是在喀尔巴阡山得的,上尉先生。在那儿非喝酒不可,饭送到山上全凉了,战壕挖在雪地里,又不准生火,我们只得靠罗姆酒暖暖身子。要是没有我,大家就会落得跟别的连一样,连罗姆酒都喝不上,人都给冻坏了。罗姆酒把我们的鼻子弄红了,这确有它不利的一面,因为营部有令,红鼻子士兵得派出去侦察敌情。”

  “现在冬天已经过去了,”上尉意味深长地说。

  “可是,上尉先生,罗姆酒也跟红葡萄酒一样,在阵地上一年四季总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可以这么说:酒能提神。一个士兵,只要肚子里装上半瓶葡萄酒,四分之一公升罗姆酒,他就敢同任何人交战……哪个畜生又在敲门,难道他没看见门上写着Nicht klopfen!(德语:请勿敲门!)吗?”

  “Herein!”(德语:“请进!”)

  卢卡什上尉把椅子转向门口坐着,看见门慢慢地。轻轻地打开。好兵帅克同样轻轻地走进十一先遣连办公室,在门口行了个军礼。显然他在敲门的时候就已看到门上的“Nicht klop-fen!”的字样了。

  他行举手礼时使人一眼就看到他十分心满意足。无忧无虑的面容。他那副样子活象一个穿着奥地利步兵的简朴军服的希腊盗窃神。

  好兵帅克以他亲切的目光拥抱和亲吻着卢卡什上尉,上尉看到帅克这副神气,立刻阖上了眼。

  他的神情,大概很象那个归家的浪子见到他的父亲为他宰羊时的模样儿。

  “报告,上尉先生,我又回来了,”帅克在门口说这话时的坦率和自然,使卢卡什上尉猛地清醒过来。自从施雷德上校通知他,要把帅克送回来由他使唤的那天起,卢卡什每天都在暗地里盼望这个会面的日子晚些到来。每天早上上尉都在想:“今天他不会来了。说不定他又出了乱子,人家又把他扣住了。”

  可是,上尉的这些想法被帅克那敦厚纯朴的一个照面给打消了。

  这时,帅克看了军需上士万尼克一眼,转过身来,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证件笑嘻嘻地递给他:“报告,军需上士先生,这是团部给我开的证件,说都得交给您。这是我的军饷和军粮关系文件。”

  帅克在十一先遣连办公室里的举止动作如此随便,仿佛他是万尼克最要好的朋友似的。可是万尼克对此只简单地说了一句:

  “把这放在桌上。”

  “军需上士,”卢卡什上尉叹着气说,“让我同帅克单独谈一下。”

  万尼克走了出去,站在门外窃听他们说些什么。

  开头,他什么也没听见,因为帅克和卢卡什上尉都一言不发,只是久久地对视着,互相仔细打量着。卢卡什上尉望着帅克,好象要用催眠术把他催眠似的,又象一只站在小鸡面前的大公鸡,准备向他扑去。

  帅克却一如既往,憨厚而谦恭地望着卢卡什上尉,象是要对他说:“咱们又在一起了,我的心肝。现在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俩分开了,我的小鸽子!”

  卢卡什上尉好久没吭声,帅克的眼睛似乎在深情地哀求他:“你说话呀,我亲爱的,说出来呀!”

  卢卡什上尉用带刺儿的客套话打破了难以忍受的沉默。

  “十分欢迎你呀,帅克!谢谢您来看望我。想想看,我们长久盼望的贵客终于光临了。”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积压多日的气愤化成狠狠的一拳捶在桌子上。墨水瓶跳起来,墨水洒在《军饷花名册》上。

  与此同时,卢卡什上尉也跳了起来,逼近帅克,大声吼道:“畜生!”接着,他开始在这间狭长的办公室里来回走着,每从帅克身边走过一次就啐一口唾沫。

  “报告,上尉先生,”帅克说,这时卢卡什继续在办公室来回走着,走近桌子时总是抓些纸团子,气冲冲地把它扔到屋角里去。

  “我完完整整地替您把那封信送去了。我幸运地找到了卡柯尼太太。我可以说,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虽然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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