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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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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丁内艰王无怀守制 叙阔别观音庙谈心 话说珊珊的假父假母,听得米成山的话,心里自是老大不愿意,但是口里如何说得理由出来。米成山又是无锡的巨绅,势力极大,无锡县知事,没有不在他跟前献殷勤的。他儿子叫米建瀛,是很有直声的御史。米成山又做过一任山西藩台,放过一任主考,所以门生故史极多,为人更正直无私。无锡城中,有谁不敬重他,谁不惧怕他呢! 珊珊的假母乖觉,连忙跪下说道:“珊珊小姐实在替小妇人家,挣的钱不少。不过老太爷明见万里,小妇人一家十多口,这一两年来,全仗珊珊小姐一个人,支持门户。虽然替小妇人家,挣得不少的钱,总是入手便光了。于今老太爷大恩,收她做孙小姐,她本是大家的小姐,这一来,不但她感激,便是小妇人夫妇,也应代她感激老太爷的恩典才是。小妇人夫妇,还有什么话敢说呢!” 米成山哈哈笑道:“好一个没有什么话敢说。这分明是说,不是没有话说,是有话不敢说。我看你们这类东西,简直是个坏胚,幸喜这个女孩子,不是你们亲生的;若是你们亲生的,就这一辈子,也莫想跳出这个火坑了。你们简直是把她当摇钱树、聚宝盆,大约没有十万八万,也填不了你们的欲壑。我不是吝惜银钱,我既已提拔这孩子到我家去了,再冤枉给你们的钱,没有意思。只这房里一房木器,是我买来的,也值二三百两银子。当时因这孩子在孝服中,所以一切都用素净的,于今她孝服也满了,我也嫌这白的,不大吉利,就赏了你们吧。” 说时望着珊珊道:“你的衣服有穿旧了的,或颜色不好的,也都赏给他们,他们所得的,就不少了。银子是一两不要给,给也是白给了。他们若是有天良的,只这么就应感激你了;没有天良,便连你的身体给他们,他们剥了你的皮,还要吃你的肉,还不肯吐一点骨头呢。” 珊珊连忙应是。 鸨母叩头谢赏起来,龟奴也谢了赏,都退去了。米成山教珊珊将需用的衣物捡好,约了明日上午来接,便坐着轿子回去了。 米成山一走,鸨母龟奴都跑进房来,望着珊珊痛哭,哀求珊珊留碗饭给他们吃。外面的相帮娘姨,也都进来,向珊珊叩头道喜。珊珊很积了些银子,拿出五十两来,分赏了相帮娘姨,又拿出一百两来,赏了龟奴鸨母。鸨母还要求多,珊珊不悦道:“米老太爷说你们不知足,真是太不知足了。前日王公子在这里,我替他饯行,就赏了你们一百银子。他每来一次,总是十两二十两,你们的钱,还得得不够吗?依米老太爷的话,是一两也不准我赏你们,你们不是亲耳听了的么?” 鸨母笑道(刚才是哭,此刻又笑了出来,确是狗贱无耻的鸨子):“什么王公子赏的银子,不完全就是小姐代替他赏我们的么?小姐的银子、银包,我们都认识,都是米府大顺银号的银子。” 珊珊红了脸怒道:“混账,王府和米府是通家,王府的银子,都存在大顺银号里,随时要,随时去取。我这银子,也都是王公子给我的。王府是无锡首富,十万八万,只须一张字条,谁家钱庄银号,拿不出来,为什么教我代赏?我哪里有这许多银子,替他每次的代赏?你这话,和放屁一样,将来传出去了,成什么话?人家把王公子当什么人哩。” 旋责骂,旋气得哭起来,一手将赏给鸨母的一百银子,抢了过来,往床上一掷道:“我悔不听我爷爷的话,拿银子买气来受。” 珊珊这一闹,把这两只龟奴鸨母吓慌了,又不敢再拿出那剥衣服、举藤条的威风来对付。黑眼睛望着到了手的白银子,忽被抢了回去,更如何舍得。只好双双跪下来,又使出那进门痛哭的神气,哀求一会儿,自己骂自己一会儿,只少自己打自己了。珊珊也不睬理,从床上拿了那封银子,往地上一掼道:“我以后若听得外面,有这种不伦不类的话,你们仔细一点就是了。便是米府饶了你,只怕王府也不会饶你。” 鸨母龟奴哪里还敢再说二句,拾起银子,立起身来,诺诺连声地应着出去了。 珊珊揩干了眼泪,教如意帮着清检衣服。次日才用过早点,米成山已派了轿子,并几个轿夫来迎接。珊珊先教轿夫,将应用的物什搬去,才别了龟奴鸨母及同班的姊妹们,带着如意上轿进米府去了。 珊珊刚才动身,无怀却又来了。龟奴迎着告知拜米成山做孙女,接到米府去居住的话,无怀错愕了半晌,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龟奴见无怀立着不动,只道他不相信,引着他到珊珊先住的房里去看。无怀望了望问道:“她既是搬到米府去住,何以木器被帐,都不曾带去呢?” 龟奴又将米成山忌讳的话说了,无怀只得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仍回家去。 原来无怀自前日珊珊替他饯了行回去,本打算安心在家用一晌会试工夫,好随着他父亲进京会试。珊珊固是不愿意无怀常来,怕他家庭间发生障碍,反于自己的终身之事不好。便是无怀也只要珊珊承认做妾,就心满意足了,暂时少见几次面,却没要紧。谁知这几日,无怀母亲的病,因感冒起,一日重似一日,请了许多名医看了,都说体质太弱,非有多时间调养,不能望好。 王石田夫妻的情爱,本来甚好,眼看着妻子病得厉害,如何能撇下来,带着儿子进京会试呢?并且距会试的期尚早,只得暂时歇下,等病好了再说。无怀因此想送个信给珊珊,凑巧刚才已走,回到家中,也想不出和珊珊通消息的法子。 又过了几日,王夫人的病势,更加沉重了,无怀也就无心再想念珊珊,日夜在王夫人床前,衣不解带地服侍。没拖延几日,王夫人便呜呼死了。王夫人一死不打紧,不但害得无怀闱场不能下,便是婚事,也就要一搁三年。只是若非王夫人趁这时死了,也就没有以下种种忠孝节义、奸盗邪淫的好事实演了出来,没有以下种种好事实。那就是王无怀会进士、点翰林,和袁才子一样,乞假完婚,拥着娇妻美妾,过人生顶快活的日子。在王无怀及张静宜、陈珊珊一般人,自是愿意,不过不肖生巴巴地提起笔来,写这种和《儿女英雄传》一般的无聊小说,就未免太无味了。 闲话少说,王夫人丧葬既毕,无怀在家守制,无事可书。整整过了两年,这日,无怀正从梁锡诚家中回来,走观音庙经过,见庙门口立着几个仆役,一眼看见无怀,都垂手直立起来。无怀觉得有一两个很是面熟的,只是记不起是谁家的仆役。再望门里,停着一乘三人抬的小轿,轿后两个铁丝纱灯笼,上写着朱红米字。陡然记起珊珊的母亲,是在这庙里出了家,这轿子必是珊珊坐着来看她母亲的。一时心里踌躇,欲待进去吧,一则自己在制中,恐怕人家议论;一则这观音庙不比班子,况又有珊珊的母亲在内,见面说话,多有不便。正在寻思如何避人耳目,与珊珊会谈几句,忽见仆役中一个衣服穿得漂亮的,走到无怀跟前,打了一拱,立起身来说道:“我家小姐,正想和少爷说句话,请少爷在这里等等,进去通报一声,便来迎接。” 无怀不曾回答,那人已转身跑进庙里去了。 不一会儿,同着如意小丫头出来,无怀看如意,也是遍身绫锦,出落得如花枝一般,笑嘻嘻地走近身来说道:“小姐在里面等少爷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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