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向恺然 > 半夜飞头记 | 上页 下页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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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怀点了点头,跟着如意向庙里走。才到正殿,就见珊珊立在经堂里。虽是淡妆素服,而一种幽娴静淑的气概,正如霜中的菊、雪里的梅,比二年前在班子里见着的时候,觉得那时只是可爱,此时更是可敬了。珊珊见了无怀,却不似在班子时,走过来就握无怀的手,说也有,笑也有了;只略露出些笑容,低声问了句好,即让无怀到一间很精雅的云房内,一张紫檀禅榻上坐下,自己也就不和先时一样,挨身坐下了,另坐在一张椅上相陪。 珊珊说道:“我母亲这两日,发了肝气痛的老病,我因此这两日都到这里来。幸喜此时好了些,大约明后日,就可平复了。平日我母亲,是不许我常到这里来的。” 无怀道:“我常走这门口经过,怪道至今日才遇着你。前年你搬进米府的那日,我去班子里,扑了一个空,后来母亲一去世,你如何进米府的情形,我至今还不知道。” 珊珊遂将那时米成山到班子里来打听,及彼此对谈的话,略略述了一遍。 无怀叹道:“这真难得,若不是他老人家,这么格外成全,你看这两三年,在班子里,如何过度。这真是你福慧双修,方得有此际遇。” 珊珊摇头叹道:“受恩很容易报恩难,我在他家,虽上下人等都没将我作外人看待,然我心里总时觉不安得很,思量将来没有报答的时候,倒不如在班子里,心里还安逸些,起居饮食,也都随便些。我说这话,你必怪我不懂人情,米家对我如此恩情,我还说这种话,不是太不懂人情世故吗?其实寄人篱下,无端享受人家的供养,心里总是难过的。” 无怀只得极力安慰一番,珊珊又将米成山答应等无怀三年制满了,自己出面,设法成全婚事的话,向无怀说了。无怀自是欢喜,因是佛门清净之地,不便多坐,随即别了出来。珊珊送至正殿,望着无怀出了庙门,才回身进去。 无怀归到家中,方进自己的书房,更换衣服,只见墨耕走到跟前,神色慌张的样子,低声说道:“老爷刚才回来,不知在老太太跟前,谈了些什么话,怒气冲冲的。小的找着芍药打听,芍药说是为少爷在外面不规矩,老爷多久就听有风声。今日老爷又亲目看见少爷和人家的小姐,在观音庙,演庵堂相会的故事,因此在老太太跟前,说得气愤不过。此刻老爷还是板着脸,坐在房里,不住地问少爷回了没有。小的看少爷,须赶紧到老太太那里去求情,老爷今日的气,实在不小。” 无怀一听这话,一颗心几乎跳到口里来了,遍身都软洋洋的,恨不得有地缝,可以钻下去藏身。 正在如巨雷轰顶的时候,进来一人,无怀回头一看,不由得胆都破了。来的正是他父亲王石田,那一副面孔,沉下来和青铁一般,吓得墨耕低下头,想向后门溜到老太太跟前送信。 王石田已看见了,把脚一顿,一声喝道:“跑哪儿去?” 接着用手指着无怀道:“你这畜生,鬼鬼祟祟,连跟前的小子,都是鬼头鬼脑的。唗!我问你,你的书是怎么读的,是些什么书?哪一部书曾教你母死不守制,到外面去勾引人家的女子?” 无怀吓得连忙跪下来,伏地发抖。 王石田一迭连声地喝道:“说,说,说呀!” 无怀哪里敢开口呢?王石田越发怒不可遏,顺手拖了一根支窗户的棍,对准无怀背上,一边打下,一边骂道:“打死你这不孝的孽畜,免得留在世上,现我王家的眼。我王家世代书香,如何容得你这种孽障!” 一连打了几下,墨耕也跪下来,叩头哀求道:“望老爷息怒,少爷身体不好……” 话不曾说完,王石田已提起脚,向墨耕一踢,骂道:“许你这小鬼头多口吗?还不给我快滚出去。” 墨耕巴不得有这一句话,趁着一脚踢来,就势一滚,爬起来,往外就跑。耳里听得王石田喊站住,只作没听见,没命地跑进内院,急急地寻找芍药,偏再也找不着,又不敢直进老太太的房。因王石田治家严肃,内外分得极清,虽丫鬟小子,没有使命差遣,不许擅自出入。 此时墨耕找不着芍药,只急得搔耳扒腮,在院中乱转。偶然一眼看见一个老妈子,提着一壶水,打甬道里走过。便跑上前拖住,匆匆忙忙地说道:“还不快去老太太跟前送信,少爷被老爷打得要死了,此刻还在那里打呢,快去,快去!” 大凡人家的老妈子,十九总是耳不聪、目不明的,耳目一不聪明,性情也就因之疲缓了。墨耕说话,又太急促,老妈子光起两眼,望着墨耕。墨耕急得两眼和铜铃一般,四处张望,这一下被他望见芍药了,正端着一只碗,从厨房里走来。墨耕忙松了老妈子,把刚才的话,对芍药又说了一遍。芍药即将手中端的一碗没挦毛的燕窝,交给老妈子,转身跑向老太太跟前送信去了。不一会儿搀扶着老太太出来,老太太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书房门口,见房门关着,听得王石田的声音,还在里面怒骂。 老太太气得发抖,举起拐杖,在门上敲了几下,呼着王石田的名字,用那颤巍巍的声音喊道:“你癫了吗?我孙子有什么不好,要你这样关着门儿打。” 口里是这么喊,手里的拐杖,仍不住地在门上乱敲。 王石田听得自己的母亲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棍,开门迎接进来。老太太见无怀跪在地下哭,头脸都打肿了,禁不住心痛,也流下泪来。正要弯腰去扯,王石田向无怀喝道:“还不给我站起来吗?” 无怀被打得太重了些,挣了几下,才挣扎起来。 老太太指着王石田恨道:“人家都说虎毒不食儿,你这个没天良的东西,竟忍心把儿子打得这样,我看你比老虎还要毒。莫说我这孙子,没什么不争气的地方,十六七岁,就弄得和你一般的前程,什么事赛不过你,用得着你是这么责罚他?” 王石田只得听一句,应一句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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