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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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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事中郑鈫、胡维新非故事,于法当罚惩。而阶时已示公同列,使轮直笔,而已酌之。时郭朴当执笔,曰:“汝嘉小臣也,上甫即位,而敢越法,无人臣礼,宜削籍。”阶度朴为拱报雠,而傍睨拱,则已怒目攘臂,乃不复言,而削汝嘉籍为编氓。命既下,诸给事、御史合疏请留汝嘉,其语有所侵擿,阶乃与春芳等具疏,谓汝嘉论救考察非法,所以拟斥。给事、御史,谓:“上初即位,宜开言路,广德意,所以请留。臣等欲守前说,则渉违众而无彰陛下恩;欲从后奏,则渉徇人而不能持陛下法。”因两拟去留以请。中旨薄汝嘉罪,调外。而当阶具疏时,拱故不言,而目属郭朴,复力持之,几失色。于是言路意汝嘉谪出拱指,群上疏攻之。 上以拱辅臣,且故尝受经,不听,归而言路益攻之不已。拱恚甚,欲阶拟旨杖责。阶从容言:“当先帝时,以谪斥威言者不已而至杖,杖不已至戍,且长系,戍长系不已而至僇,然竟不能杜其口。有如海瑞者出吾曹人臣耳,宁可以力胜!”拱益不悦。而恃上左右多裕,邸中知旧,乘忿抗疏,至与言者辩而交相詈。当是时,内阁凡六人,阶与春芳、朴拱,而益以陈以勤、张居正。以勤、居正亦皆上所受经而拱友也。一日,方会食,拱忽谓阶曰:“拱尝中夜不寝,按剑而起者数四矣。公在先帝时,导之为《斋词》以求媚,宫车甫晏驾,而一旦即倍之。今又结言路,而必逐其藩国腹心之臣,何也?”阶良久曰:“公悞矣。夫言路口故多,我安能一一而结之?又安能使之攻公?且我能结之,公独不能结之耶?我非倍先帝,欲为先帝收人心,使恩自先帝出耳。公言:我导先帝为斋词,固我罪,独不记在礼部时,先帝以密札问我,拱有疏愿得效力于醮事,可许否?此札今尚在。”拱乃颊赤语塞。春芳等邀而与至阶室谢罪。阶出,即坚卧引疾,拱亦引疾,上俱慰留之。 而拱以登极恩迁武英殿大学士,与朴、春芳俱加少傅、太子太傅,骤贵甚。于是给事、御史合而就阶第,敦劝视事。而其丑诋拱无所不极口,乃至白简无虚日,而南都亦响应矣。当先帝日,所以向信阶甚。阶又多在直,其二子在外,不能无干请。舍人子横行乡里间,颇有指。拱故钩得之,缘饰为疏,将以讦指阶。而至是迫,则授其门生御史齐康俾上之。阶乃疏辩乞休。而左都御史王廷等合九卿及给事、御史交章请留阶,而极论拱与齐康罪状。上为谪齐康远外,而许拱养疾。然尚赐金币驰驿,遣行人导行,而使鸿胪卿宣谕。阶始出视事。乃露郭朴所以私拱而阻胡汝嘉状于言路,移攻朴。朴亦不能安,久之,引疾去。 其恩礼薄,不能如拱,而颇有以阶为甚者。时上开经筵,阶为知经筵事,春芳以勤居正同知经筵事。修世庙实录,阶与春芳俱充总裁。亡何,上欲幸旧邸,阶等三疏止之,不听。先帝朝言事诸臣得罪者,多自田间起暴贵,而既以阶胜拱,则恃而益强,事毋论大小辄争。上久而不能堪,谕阶等责其欺肆,令详处。阶言:“言官遭际昌时,思欲报答,非敢为欺。第性气粗率,则言或过当;事出风闻,则语有失实,不谙事体,诚有之。谨录圣谕转示,使各省改。”而同列尼之者云:“奈何不拟薄谴?”阶曰:“即上遽有谴,我曹且力诤,而乃导之谴乎?”则曰:“如上谕详处何?”曰:“令省改即处也。”及疏上,上亦竟弗罪也。而御史李惟观上疏,请毋得诘言者,以广忠益。阶拟旨报闻,上以笔乙之。而给事中冯成能复推其意为疏,婉而加详。同列谓:“得无复作报闻乙乎?”阶拟旨谓:“听谏乃朕素心,即善言未尝不嘉纳。昨谕为不谙事体者发耳。自今宜审所言,以称塞朕意。”同列皆难之,阶曰:“彼独不难言,而我乃难拟也。且上所以乙御史疏者,正为未有以开明之耳。”拟上,果不异。 俄而有中旨,令翰林臣撰《中秋宴致语》,阶疏谓:“先帝神主犹在几筵,即小小宴乐犹不可,而况致语哉?”上于是并罢宴。上欲以九月诣天寿山行祀诸陵,阶与同列言:“皇上此举,盖重祖宗弓剑之藏,切岁时霜露之感,非他游幸比。第天子之孝,以保安社稷为大,故龙輴发引,尚不亲送,山陵二祭止于遣官。今年暑雨而后,禾稼渰没,坊舍摧塌,万乗亲行,六师供亿,何以待之?”盖持者再,而上不听,乃盛陈北敌窥伺叵测意以闻,始报俟异日。其明年春,警稍解,上竟行谒陵礼。甫至斋宫,而使中贵人滕祥、李芳以意问曰:“行礼在次日,上欲轻骑一出观形胜,可乎?”阶曰:“上以祀来乎?以观形胜来乎?以祀来则先游而后行礼,非所以展孝思也。”祥等曰:“然。”乃祀毕而后出游。 俄奉旨以太监吕用等分监团营兵。阶与同列上疏,谓:“今无所谓团营者,且中官坐营起于景帝,而革于世宗。臣望陛下以世宗为法,以兵政隳废为虑。”上不怿,所以督责颇峻,而阶等争之益力,乃为寝前旨。俄复命修内教场,勒中贵人习骑射。阶因御史言,复率同官上疏,谓:“陛下此举,盖因边方多事,居安虑危,故示边臣以意,使之振戎饬武耳。如御史言,则有防微杜渐之虑。臣等窃谓边方远,禁地近,圣躬重,戎务轻。当先帝时,尝欲立二内营而复止之,此必有深意在,不可不三思也。”亦报寝。圣诞日,修先帝故事,加恩阶,录一子尚宝司丞;春芳,加兼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阶寻考十八载满,自劾求去。温旨慰留不听,而命吏部议拟加支伯爵俸,录一子锦衣千户,仍进少卿,璠为太常卿,赐勅褒谕,宴礼部。阶辞,乃听免伯爵俸。时有小珰以事干巡城御史,不应,则踵门而詈御史。御史怒,执而笞之。群珰趣之司礼中贵所,欲奏讦御史,阶业为解得免。而御史乃劾论珰,珰恨甚,结党百余人,要御史于午门,殴辱之。 都御史王廷拟疏纠群珰,以问阶。阶念“疏即行,彼珰争自匿,欲得其主名,则且展转不可究诘。万一彼先之以诬我,祸且叵测,先朝事可监也。”乃使人致司礼之上佐曰尚文者,语之曰:“诸贵人群殴御史,业何处?”文倨谓:“内外各有体,相公毋但为御史惜。阶曰:“吾非为御史惜,为国家大体惜,且为司礼诸公惜耳。”文怪问何谓,阶曰:“毋论御史王臣,即天子临御之所而群殴人,能保上之不怒乎?诸公何不以时诇得其人而速奏之?即外廷有继者,其轻重在诸公手,而上必不怒,诸公体故在也。”文悦,以告其长滕祥,悉得其主名参之。王廷疏继上,群珰窘不能自匿,又无可以宛转地道者,悉就逮。杖其首恶三人百,发边戍,余九人各六十,为南京凈军。阶既以诏旨有诸镇进鲜,夺太和事权与诸监局工役,而所持诤又多宫禁事,伸者十且八九,往往假曲而行。 久之,其人益侧目。而李芳者,故与梁佃俱侍裕邸为承奉。其在世宗时,芳已备散局,其人颇好读书自负,以吕强、郑众之流,甚恶严嵩奸,而薄阶以不能救正。既与梁佃俱骤贵,而佃聋老,滕祥已卒,芳益发舒,数抗章言外廷事,而诸多以故事持之,不尽售。芳颇以望阶,阶亦觉其意。会谏上幸南海子,不听,上疏乞休至三,上皆优诏不许。而亡何,张齐之事起。张齐者,户科左给事中也,使宣大,纳商贿三千金而为之请,欲破坏盐制,以利子商。大司农格不行,商聚而咻之,事且泄,故为大言耸阶,欲发兵十万袭边民之入扰曰板升者为奇功以解,阶哂而已。已谒吏部尚书杨博,博偶问:“君近从二边来,盐商得无困否?”齐谓博已知之,复上疏请考察庶僚及听大臣自陈,冀以恫喝止博。而阶复谓非时,不许。齐迫,则走谒阶子璠,欲求为居间。璠病不出,齐恨甚,遂露劾阶六事,多御史康陈语。诏调齐外任。阶再上疏乞归,而张居正意不欲阶久居上,且与高拱有宿约,以密纸报李芳,阶𧮬不任矣。遂许之。 寻赐驰驿,再以春芳等请,加恩给夫廪,玺书褒美,行人导行如故事。陛辞,赐白金、宝钞、彩币、袭衣。于是九卿大臣给事御史上疏慰留,而都御史廷独探得齐纳贿事,劾之,下狱,论戍边,而春芳始为政。春芳为人性宽平,事期安静,不好为躁刻,时人比之李时,其气力不如也,而洁廉过之。时陈以勤、张居正居其下,居正视春芳蔑如也。始春芳见阶乞归而叹曰:“徐公尚不任调停,我何以胜之?旦夕惟有归耳。”居正从傍曰:“如此庶几成一名。”春芳嘿不应。而亡何,赵贞吉自詹事府入。贞吉故有伉直声,既为严嵩所笼,终不能坚久。而晚节中贵人陈洪善而荐之。既入,多所纷更,欲创革兵制,与兵部尚书霍冀异,使言官噪而逐之。又缘冀孽吏部尚书杨博于陈洪,复逐之。中外皆侧目。春芳模棱而已,不能有所持衡。而居正与上左右合,起拱于家,使掌吏部。故事,居内阁者不当出理部事,理部事不当复与阁务。拱称“掌”不言兼,当为部臣矣。以故不遣行人赍玺书谕,而仅部咨。拱日夜驰至京,而赵贞吉亦谋之春芳,欲掌都察院,春芳不能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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