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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一 中庸(2)


  〖注〗其实体备于己而不可离。〖衍〗“实体”,诚也。诚者,天之道也。“备于己”者,人之天道也。

  〖注〗次言存养省察之要,终言圣神功化之极。盖欲学者于此反求诸身而自得之。〖衍〗求之之实,求诸三近而已。诚之者,人之道也。自得之,则天道复矣。

  〖注〗以去夫外诱之私而充其本然之善,杨氏所谓“一篇之体要”是也。其下十章,盖子思引夫子之言以终此章之义。〖衍〗此章之义,中为体,和为用,存养为主,省察为辅。体用主辅合一以为道,而内外本末历然自分,圣学所以为万善之统宗而非异端之所可冒也。《章句》之开示切矣。世教衰,邪说逞,于是而有并戒惧于慎独以蔑存养之说者出焉。“道之不行,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夫见为过者,岂能过哉,不及而已矣。一念之起,介然有觉,是非粗辨,梏亡者亦有之也。未之感应,天理森然,万物皆备,非君子莫之能得也。念之始萌,是非甚细,权衡之审,即念而明,非君子莫之能著也。未尝实致其力于静存之学,则茫然无得。因其未得,不信君子之有,乃据一念介然之觉以为极致,是其不及者远矣。而自谓能过于君子之道,不已诞乎!且惟然,而其所谓介然之觉,是非之果辨与否焉,吾不能保也。抑其乘天机之未泯以为介然之觉者,自谓独知,而天下之人则已如见其肺肝也。故人欲之不可肆,乡党自好者而知之矣,佛、老而先知之矣,即夫纵欲败度而思返者亦知之矣,非特知之,且遏之矣。乃佛、老之知之,无殊于纵欲而疲者之知之也,则惟其无大本存焉,而听志气之息以敛者也。迨志气之疲,而乃知人欲之非,所当逐焉,故曰人已见其肺肝而始有介然之觉也。则专言慎独者,盖终身而未尝有其独也。于是为邪说者益叛而为遁辞曰:“独者无对之体,是不与非对,善不与恶对,己不与物对,事不与理对,即吾性也。”则其窃佛氏真空不二之说,以洸□浮游于人心之危,而本心尽失。是其终身之久,以至于终食之间,求其痛痒之自知,乃至一念而不可得。信乎终日言独,而不知何者之为独,而况可得而慎乎!斯所以昏然长迷,为鲜能之民,而终之以无忌惮。故曰:其不及者远矣,奚过之有哉!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注〗“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惟君子为能体之,小人反是。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注〗王肃本作“小人之反中庸也”。程子亦以为然。今从之。君子之所以为中庸者,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处中也。〖衍〗“处”,犹制也。

  〖注〗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有小人之心,而又无所忌惮也。

  〖注〗盖中无定体,随时而在,是乃平常之理也。〖衍〗无定体则亦无定用,然不可谓无定用,盖用虽至赜而其趋一也。若无定用,则庄周“两行”之说归于无忌惮而已。

  〖注〗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谨不睹,恐惧不闻,而无时不中。〖衍〗虽无定体,而在我则有皆备之实体,可固执也。于此独言戒慎恐惧,则存养为圣功之主,亦可见矣。

  〖注〗小人不知有此,则肆欲妄行而无所忌惮矣。〖衍〗凡以私意为邪说诐行者,必以徇其所欲而使得肆;若无所欲,其行虽妄,犹将有所忌惮也。

  ▲右第二章。此下十章皆论“中庸”,以释首章之义。文虽不属而意实相承也。变“和”言“庸”者,游氏曰“以性情言之则曰中和,以德行言之则曰中庸”是也。然中庸之“中”,实兼“中和”之义。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鲜,息浅反,下同。)

  〖注〗过则失中,不及则未至,故惟中庸之德为至。〖衍〗失中则亦不及于中,故必不得至。至未有能过之者,皆不及尔。

  〖注〗然亦人所同得,初无难事,但世教衰,民不兴行,故鲜能之,今已久矣。《论语》无“能”字。

  ▲右第三章。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知者”之“知”,珍义反。)

  〖注〗“道”者,天理之当然,中而已矣。〖衍〗中者道之体,道者中之用。自此以下篇内言道者,皆修道之教也。

  〖注〗知愚贤不肖之过不及,则生禀之异而失其中也。知者知之过,既以道为不足行,愚者不及知,又不知所以行,此道之所以常不行也。贤者行之过,既以道为不足知,不肖者不及行,又不求所以知,此道之所以常不明也。〖衍〗明行相互而言者,理之固然,诚则明,明则诚也。诚明相资以为体,知行相资以为用,惟其各有致功而亦各有其效,故相资以互用,则于其相互,益知其必分矣。同者不相为用,资于异者乃和同而起功,此定理也。不知其各有功效而相资,于是而姚江王氏知行合一之说得藉口以惑世;盖其旨本诸释氏,于无所可行之中,立一介然之知曰悟,而废天下之实理,实理废则亦无所忌惮而已矣。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注〗道不可离,人自不察,是以有过不及之弊。

  ▲右第四章。〖衍〗无忌惮之小人,贼道者也。鲜能之民,昧道者也。过不及者,学道而不至者也。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夫,防无反。)

  〖注〗由不明故不行。

  ▲右第五章。此章承上章而举其不行之端,以起下章之意。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知,珍义反。与,以诸反。好,呼报反。)

  〖注〗舜之所以为大知者,以其不自用而取诸人也。“迩言”者,浅近之言。〖衍〗明非左右近习之言。

  〖注〗犹必察焉,其无遗善可知。然于其言之未善者则隐而不宣,其善者则播而不匿,其广大光明又如此,则人孰不乐告以善哉!“两端”,谓众论不同之极致,盖凡物皆有两端,如小大厚薄之类。于善之中又执其两端而量度以取中,然后用之,则其择之审而行之至矣。然非在我之权度精切不差,何以与此。此知之所以无过不及,而道之所以行也。〖衍〗忽学问为无益于知,而专己求明是为过。怠于学问则不及矣。凡言过者,皆经过涉略而不入于室之谓。

  ▲右第六章。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知,珍义反。期,居之反。)

  〖注〗“罟”,网也。“擭”,机槛也。“陷阱”,坑坎也。皆所以掩取禽兽者也。“择乎中庸”,辨别众理以求所谓中庸,即上章“好问”“用中”之事也。“期月”,匝一月也。言知祸而不知避,以况能择而不能守,皆不得为知也。

  ▲右第七章。承上章“大知”而言,又举不明之端以起下章也。

  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注〗回,孔子弟子,颜渊名。“拳拳”,奉持之貌。“服”,犹著也。“膺”,胸也。奉持而著之心胸之间,言能守也。颜子盖真知之,故能择能守如此。此行之所以无过不及,而道之所以明也。〖衍〗行之不力,志大而不能掩,是为过。不力于行,则不及矣。舜之智,好学故大。回之仁,力行故弗失。人皆曰予知,亦有知焉而不能好学也;不能期月守,亦既行焉而不能力行也。好学,然后择之审而行之不疑;力行,则身体而喻之深。好学力行,作圣之极功,虽圣人不能不资之,审矣。

  ▲右第八章。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注〗“均”,平治也。三者亦知、仁、勇之事。〖衍〗“知、仁、勇”,天德也。好学、力行、知耻,人道也。人之道者,凝于人而为性,尽性则至于命,不徒恃天德而自达天德,君子不言命也。徒恃知、仁、勇之天德,则有倚于一偏之病,能三者而量止矣。

  〖注〗天下之至难也,然皆倚于一偏,故资之近而力能勉者皆足以能之。至于中庸虽若易能,然非义精仁熟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不能及也。〖衍〗好学则义精,舜之能用中也;力行则仁熟,颜子之能弗失也。知耻则不以胜人为勇而勇于自治,其人欲之私,耻一毫之尚存,君子之强而备中和之德也。

  〖注〗三者难而易,中庸易而难,此民之所以鲜能也。〖衍〗能乎三者而尚不能乎中庸,况未能乎三者哉!

  ▲右第九章。亦承上章以起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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