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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九 孔子闲居


  此篇之义与上篇相为表里。上篇言其用之大,而此篇言其体之微,学者参观而有得焉,则体用同原之理亦可见矣。凡一章。

  孔子闲居,子夏侍。子夏曰:“敢问《诗》云‘凯弟君子,民之父母。’何如斯可谓民之父母矣?”孔子曰:“夫民之父母乎,必达于礼乐之原,以致五至而行三无,以横于天下;四方有败,必先知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矣。”(弟,特计反。夫,防无反。)

  “凯”“恺”通。《诗》作“岂”,乐也。“弟”,易也。“乎”,咏叹之词。礼乐者,君子所以化成天下而为元后父母之实者也。然非达于其原,则积之不厚而用之不弘;五至三无之道,所以达其原而深体之也。“至”,以存诸中者而言,谓根极周洽而诚尽其理也。“无”,以发诸用者而言,谓未有其文而德意旁通,无不遍也。“横”者,弥纶充满之意。“败”,谓人情之缺陷。“知之”,察识而警于心也。

  子夏曰:“民之父母既得而闻之矣,敢问何谓五至?”孔子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乐之所至,哀亦至焉,哀乐相生。是故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志气塞乎天地,此之谓五至。”(“哀乐”之“乐”,卢各反。)

  “正”,凝视也。“塞”,充周也。“天地”,两间之尽辞。人君以四海万民为一体,经纶密运,迩不泄,远不忘,志之至也。乃于其所志之中,道全德备,通乎情理而咸尽,故自其得好恶之正者,则至乎诗矣;自其尽节文之宜者,则至乎礼矣;自其调万物之和者,则至乎乐矣;自其极恻怛之隐者,则至乎哀矣。凡此四者之德,并行互致,交摄于所志之中,无不尽善。凡先王敦诗、陈礼、作乐、饰哀之大用传为至教者,其事虽赜,而大本所由和同敦化者,皆自此而出,程子所谓“有《关雎》《麟趾》之精意,而后周官之法度,可行”,此之谓也。乐非侈物,则和乐之中;恻怛不昧,或值其哀,哀可生而不相夺也。哀非丧志,则悲戚之当,心理交得,逮其为乐,乐可生而不复滞也,而诗与礼之交相成者愈可知矣。盖志之至者,尽心者也,尽心则尽性;故情有异用,而所性之德含容周遍,此天德王道之枢,大本之所自立,而达道由之以行者也。存于中而未发,固不可得而见闻矣,乃函之为志而御气以周乎群动,天地之间,物之所宜,事之所成,经纶尽变而不遗,则与父母于子存注周密而使各得其所之道同,抑所谓“能尽其性则能尽人物之性”者也。

  子夏曰:“五至既得而闻之矣,敢问何谓三无?”孔子曰:“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丧。此之谓三无。”

  “体”,制度文为之成体者。君子中和恻怛之德周遍流行,无所间断,虽声容缘饰因事而隆,而盛于有者不息于无,故文有所替而德无不逮,其以酬酢群有于日用之间者,无非此也。

  子夏曰:“三无既得略而闻之矣,敢问何《诗》近之?”

  “近”,似也。诗以道性情,而先王之治理在焉,故欲以为征而知其为德之实也。

  孔子曰:“‘夙夜其命宥密’,无声之乐也。(其,居之反。《诗》本作“基”。)

  “宥”,宽也。“密”,详审也。王者夙夜肇基以凝天命,惟务行宽大之政以周悉百姓,则德意旁流,上下忻洽,不必弦歌钟鼓而始为乐也。

  “‘威仪逮逮,不可选也’,无体之礼也。(逮,《诗》作“棣”,特计反。)

  “逮逮”,盛貌。“不可选”,言初终一度,不能选择其孰肆而孰敬也。君子庄敬日强,无时而懈,不待宾祭之节有体制之可修而始成乎礼也。

  “‘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无服之丧也。”

  君子心存恻怛,遇死斯哀,虽在五服之外,礼制有穷而哀遽不舍,不待衰麻而始为丧也。

  子夏曰:“言则大矣,美矣,盛矣!言尽于此而已乎?”孔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之服之也,犹有五起焉。”

  “大”者,体之广。美者,善之纯。“盛”者,用之博。“服”,谓修行之也。“起”,发也。发而见诸用,必尽其善也。

  子夏曰:“何如?”孔子曰:“无声之乐,气志不违;无体之礼,威仪迟迟;无服之丧,内恕孔悲。

  和生于志而动物者气,志未敦笃则无以调御其气,虽欲和而不得矣。“不违”者,气从志顺,无所乖忤也。“迟迟”,从容自得之意,安于礼也。“恕”者,如心之谓,乐生恶死,人之常情,以己揆物而悲自甚矣。三者根心达外而足于用也。

  “无声之乐,气志既得;无体之礼,威仪翼翼;无服之丧,施及四国。(施,羊吏反。下同。)

  “既得”者,宽和之发,行之皆顺也。“翼翼”,盛貌。“施及四国”,皆有恩恤以及之也。三者皆言发之盛,用足而能扩充之,则发之盛矣。

  “无声之乐,气志既从;无体之礼,上下和同;无服之丧,以畜万邦。(畜,许六反。)

  “从”者,与民宜也。志气之发,皆顺合民情而无所拂也。“上下和同”,威仪宣著,人敬而亲之也。“畜”,驯养也。万邦之众,逆顺异情,而悯恤之无间也。三者施行之宜,必厌群心,不特尽于己而抑无不洽于众矣。

  “无声之乐,日闻四方;无体之礼,日就月将;无服之丧,纯德孔明。(闻,亡运反。)

  “日闻”者,道日盛而令闻日广也。“就”,成也。“将”,进也。“纯德”,恻怛之德纯一不间也。“孔明”,天下皆知其慈也。三者谓贞久而不渝也。

  “无声之乐,气志既起;无体之礼,施及四海;无服之丧,施于孙子。”

  “起”,动也,谓和气感孚,天人交动而应之也。“施及四海”者,声律身度为万方之表率也。“施于孙子”,谓慈恤之政垂及后世也。三者言其德盛化行之广远也。

  子夏曰:“三王之德参于天地,敢问何如斯可谓参于天地矣?”孔子曰:“奉三无私以劳天下。”(劳,即到反。)

  “参”者,并建而互相为用之谓。“劳”,安集之也。圣人体五至三无之德,笃实光辉,曲备万物之至经纬,不因事物之至而乘好恶以为用,故周遍天下而非有所私也。

  子夏曰:“敢问何谓三无私?”孔子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奉斯三者以劳天下,此之谓三无私。其在《诗》曰:‘帝命不违,至于汤齐。汤隆不迟,圣敬日齐。昭假迟迟,上帝是祇。帝命式于九围。’是汤之德也。(“日齐”之“齐”,《诗》本作“跻”,祖稽反。假,古柏反。祇,旨夷反。)

  天至高明,故无不覆;地至博厚,故无不载;日月有明,容光必照;此天体之无私也。圣人志函天下,而诗礼乐哀之全体发己自尽者,一皆无妄流行之实,而天下之情理尽焉,何私之有哉?“齐”,备也。“日齐”,日升也。“昭”,明。“假”,孚也。“迟”,安和貌。“祇”,敬奉也。引《诗》而言商之先君皆奉若天道,至于汤而德盛于躬,无所不备,而奉天以行者益敏于行,以充其敬德之量,日升于高明,与上帝之德委曲相应,乃以受命而王天下,为民父母。此言圣人之德与天地同体,以申上文五至之义。

  “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

  四时之成,因乎天道之运。运乎东西则为春秋,运乎南北则为冬夏;寒暑温凉于是而序,温暑则为风雨,凉寒则为霜露。“神气”者,五行生化之撰。“载”者,承受推行之谓。神气之推行,舒而广则为风,专而迫则为霆,以流荡翕聚,使万物自微至著而形成焉。“露”,谓萌芽发露也。“教”者,道之秩叙,显以示人者也。天地之化,推移流动,不间于有无,时行物生,普遍恒久,行于声色象数之中,而不待声色象数而始有,即中和恻怛之原,礼乐哀戚之藏也。此天用之无私也。

  “清明在躬,志气如神;耆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其在《诗》曰:‘嵩高惟岳,峻及于天。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此文武之德也。(耆,时利反。)

  “清明在躬”,合天之化也。“志气如神”,合地之化也。“耆欲”,民情之欲得者也。“至”,其相待之时也。“开”,利导之也。“先”,未求而得也。王者礼乐哀戚之德恒施不倦,则天地之神化皆备于己,不俟人情之既启而蚤有以给民之求,以同其忧乐,是如天之降雨,地之出云,行乎其无所待而泽流焉,则民之敬信以悦,不召而孚矣。“嵩”,高大貌。申,申伯;甫,仲山甫;皆宣王之贤臣。“翰”,翼也。“四国”,以诸侯言。“蕃”,卫也。“四方”,以民言。“宣”,播上之德也。引《诗》而言周道之盛通于山川,契于天地,故天地之化,效其大顺,施于孙子而收作人之效,则惟文武之德,不显亦临,无□亦保,中和恻怛之施,不倚声容缘饰而推行皆在,是以周遍广远无所私,而父母之道配于天地也。此二节言圣人之德与天地同用,以申上文三无之义。

  “三代之王也,必先其令闻。《诗》云:‘明明天子,令闻不已’,三代之德也;‘弛其文德,协此四国’,大王之德也。”(“之王”之“王”,于放后。闻,亡运反。)

  “令”,善也。闻,名也。“弛”,《诗》本作“矢”,陈也。文德,礼乐之精意。“大王”,王道大行也。总结上文,言王者之兴必德盛于己,体立于至善而用彻于无文,则为天下后世所景从,斯以为民父母而与天地参矣。《书》曰:“天地万物父母,元后作民父母。”诚能尽凯弟之实,为民父母,即与天地合其德,非有异也。

  子夏蹶然而起,负墙而立,曰:“弟子敢不承乎!”(蹶,居术反。)

  “蹶然”,忻跃貌。“负墙”,问毕退也。“承”,膺服之也。此章推本礼乐之原,乃天地中和洋溢充塞之化,为喜怒哀乐未发中之天则,而大用流行,无有间断。达于此者,惟尽性诚身以修之于己,乃以征诸庶民,建诸天地,皆由此而推行之,其义与《中庸》“中和位育”之旨相为发明,至深切矣。

  ▲右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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