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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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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原祸始者,必以合肥为丛矢之的。夫日暮途穷,百政废弛,诚足恶矣。然二十年前,有绝大之名奏议,为中国生死存亡之所系,则为请以科举变西学一疏。既格不行,何从得群策群力以自辅?何从使君子自别于小人,而化四百兆无用之废物为有用?更何从有安内攘外建威销萌之一日?合肥聪明人,岂见不到此?故规模虽极宏远,布置虽极周匝,一有边警,即始终主和,亦灼见科举不变,材艺不奋,万无可战之理。 此其洞睹几先,力维大局,非后生浅识所能窥观者矣。责人斯无难。我辈匡居逸豫,超然事表,但觉彼之失机后时,而当局者步步荆棘,居高地而不能行其志愿,事变万端,交秉迭赴,实有至难者。独怪其变科举之言既不用,何不以去就争之?争之不得,即奉身而退,不人己两全矣乎!俟至伊藤博文十年变法之诘,张目而不能对。嗟乎!贪位恋权之足以丧身如此,徒枉其才而已。故夫变科举,诚为旋干斡坤转移风会之大权,而根本之尤要者也。 或难曰:“不先正天下之人心,变犹不变也。”曰:是固根本之根本,而亦第正在上位之人之心可矣。有《雎》、《麟》之意,而后可行官礼之法,亦就在上位者言之,何便溥罪天下之人心乎?必谓天下人心皆不正,又何其过尊西人而自诬之甚也。西国之治平,岂皆人心正于中国乎?彼独操何术以致此,然则彼性善而我性恶乎?亦彼之法良意美,我无法而已。法良则中人以下犹可自勉,无法即中人以上难于孤存。法良则操、莽无从觊觎,无法即尧、舜终于犹病。且即欲正天下之人心,又岂空言能正之乎?极知今日之祸乱有为人心所召,彼甘心误国者,所谓不待教而诛,虽圣人不能正此已死之人心,然有后来未死之人心焉。无法又从何处正起?则亦寓于变法之中已耳。 衣食足,然后礼让兴;圣人言教,必在富之之后。孟子谓:“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言王道,则以耕桑树畜为先,无所器则无其道。圣人言道,未有不依于器者。岂能遍执四百兆颠连无告之民,一一责以空言,强令正心乎?所谓垂空文以教后世,亦望后之人能举其法以行其教,而空者不空耳。若但空文而已足,则前人之垂亦既伙矣。 今之于教何如哉?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并孔子之世,不乏乱臣贼子矣;后孔子之世,不乏乱臣贼子矣。孟子距杨、墨,而异端不绝于后世;韩昌黎辟佛、老,宋儒又辟佛、老,卒与昌黎、宋儒并存。无他,孔、孟、昌黎、宋儒不幸不得位行权,以施其正人心之法,徒恃口诛笔伐,以为千里金堤而不忧横决,固不免为奸雄所窃笑。然则不变法,虽圣人不能行其教以正人心。此变学校尤为正人心之始基,根本之根本矣。学校何以变,亦犹科举依于实事而已。 夫人心既不可抉取以考察正否,故非借证于实事,尤无从以得其心。中国之经史性理,诵习如故,尊崇如故,抑坐定为人人应有而进观其他,不当别翘为一科而外视之也。即考据词章八股试律,亦听其自为之,不以入课程,不以差高下,皆取文理明通而已,以其可伪为也。余不可伪为,自必皆实事。皆实事,则科举之取士也有据,而乡举里选亦无计以遂其私。善夫西法学校科举之合为一也,有择官选士之意焉。有初学院、中学院、上学院,学者依次递升,其材者升于大书院,犹成均也。各守专门之学以待录用,学弗精进,或他过失,依次降之,犹郊遂也。 其投考也,即由各专门院长考之,不拘人数,求考即考,一二人可也,百十人可也。不拘时日,随到随考,今日可也,明日可也。所考又皆实事,皆可实验。如考算学即面令运算,船学面令驾船,律学面令决狱,医学面令治病,汽机学面令制造,天文、测量面令运用仪器。众目昭彰,毫无假借。中式即面予证书,差其等第,以为名称,如中国举人、进士之类,其有殊尤,立即报明擢拔。 考政学文学者官内部,考算学理财者官户部,考兵学者官海军陆军部,考法律者官刑部,考机器者掌机局,考测绘者掌舆图,考轮船者航江海,考矿学者司煤铁,考公法者充使臣,考农桑者列农部,考医学者入医院,考商务者为商官。余或掌教,或俟录用,或再考。每国大小公私书院学塾多至十数万区,少亦数万。学某学即读某门专书,而各门又无不兼有舆地之学。又有兵学校,凡兵均令读书。又有瞽学校,制凸字书令扪而读之。 凡子女生八岁不读书,罪其父母。又有五家连坐之法,一家不读书,五家皆坐罪。故百工商贾农夫走卒,无不读书。又有女学校,故妇女无不读书。由是小儿得于母教,方七八岁时,即知地为球体,月为地之行星,地为日之行星,地自转而成昼夜,地绕日而有寒暑,地凡几洲,凡几国,某国与我亲,某国与我仇,及其广狭强弱,均已晓其大概。至于品行心术,固无法以考验,实即寓于诸学之中,坐定为人人应有,而进观其他。苟其不端,亦决无能善其事而不败露者。 况有警察官吏举刺之,有上下议院评论之,又有浓赏厚罚驱其后,复何忧不得人哉?中国之考八股,于品行心术即又何涉!岂惟八股经史性理考据词章凡可伪为者,其无涉犹八股也。顾亭林悼八股之祸,谓不减于秦之坑儒。愚谓凡不依于实事,即不得为儒术,即为坑儒之坑。惟变学校变科举,因之以变官制,下以实献,上以实求,使贤才登庸而在位之人心以正。且由此进变养民卫民教民一切根本之法,而天下之人心亦以正。根本既立,枝叶乃得附之。夫何忧顽钝贪诈,夫何忧洋务之无效? 或又难曰:“天下大局,已溃裂至此,所谓利权兵权制造之权,骎骎乎及于用人行政之权,一以授之敌,欲毁约又已无及,虽变法庸有济乎?”曰:是难言也。吾独惜夫前此数十年宽闲之岁月,不计此,不为此。见日本之变法而兴,可谓“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矣。犹不思效法,反议之诋之笑之咒之。初通商之不变,尚曰不识中外情形也;庚申可变矣,庚辰可变矣,乙酉可变矣,而决不变。迄乎今日,奄奄一息,自救不遑,顾不度德,不量力,张脉偾兴,忽起而与能变法之日本战。如泰山压鸡子,如腐肉齿利剑,岂有一幸乎?初闻湘军之见敌即溃也,心虽哀之,未尝不窃喜吾湘人之骄从此可少戢矣。 既而其骄如故,“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吾何暇计外洋之欺凌我、虔刘我哉?责己而已矣。《春秋》之法,责贤者备,彼甘心误国之臣,既非贤者,责又将别有所在,则事之不可为,夫亦亡国之士与民为之也。何则?今日误国之臣,即前日之士民;今日之士民不变,他日又将误国矣。虽然,吾所云变学校,变科举,凡以为士与民,化其桀骜,而登庸其贤才也。贤才登庸,正如西人所称联合力,岂有不可为之时势哉? 试为今之时势筹之。已割之地,不必论矣。能有为者,固不在大,此其浅祸也。赔兵费二万万两,又议增三千万两,其祸较深。括尽中国之民财及于妇女之环珥,恐犹不足取办。不足取办,则威海之倭兵永不得撤,五十万之岁饷永不得停,子金又日孳而日重,势不得不假赀于西人。西人更因而盘剥之,重息也,质地也,抵押海关也,皆所不免,而吾益不足取办。子金之日孳日重,负西人无异于负日本,积累既久,虽割地割海关犹不能偿。统筹全局者,所以必首先从事于此。若无内国债可举,而择祸莫如轻。莫如俗谚“与其欠钱,不如卖田”,是犹有办法者也。至于遍地通商,免税免厘,兴创机局,制造土货,其祸之烈,直无办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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