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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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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八卷,凡二十篇,郑人列御寇撰。刘向校定八篇,谓御寇与郑缪公同时。柳宗元云:“郑缪公在孔子前几百载。御寇书言郑杀其相驷子阳,则郑繻公二十四年,当鲁缪公之十年。向盖因鲁缪公而误为郑尔。”其说要为有据。高氏以其书多寓言,而并其人疑之,所谓“御寇者,有如鸿蒙列缺之属”,误矣。书本黄、老言,决非御寇所自著,必后人会萃而成者。中载孔穿、魏公子牟,及西方圣人之事,皆出御寇后。《天瑞》、《黄帝》二篇,虽多设辞,而其离形去智,泊然虚无,飘然与大化游,实道家之要言。至于《杨朱》、《力命》,则为我之意多,疑即古杨朱书,其未亡者剿附于此。御寇先庄周,周著书多取其说,若书事简劲弘妙,则似胜于周。间尝熟读其书,又与浮屠言合。所谓“内外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弗同也。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非大乘圆行说乎?“鲵旋之潘(合作番)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沈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肥水之潘为渊”。非修习教观说乎?“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虽穷难终。因形者,其巧显,其功浅,故随起随灭。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始可以学幻。”非幻化生灭说乎?“厥昭生乎湿,醯鸡生乎酒,羊奚比乎不笋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久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非轮回不息说乎?“人胥知生之乐,未知生之苦”;“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非寂灭为乐说乎?“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非圆觉四大说乎?中国之与西竺,相去一二万里,而其说若合符节,何也?岂其得于心者,亦有同然欤?近世大儒,谓华梵译师皆窃庄、列之精微,以文西域之卑陋者,恐未为至论也。 《曾子》,孔子弟子、鲁人曾参所撰也。《汉志》云十八篇,《唐志》云二卷。今世所传自《修身》至《天圆》,凡十篇,分为二卷,与《唐志》合,视汉则亡八篇矣。其书已备见《大戴礼》中,予取而读之,何其明白皎洁若列星之丽天也!又何其敷腴谆笃若万卉之含泽也!传有之:“有德者必有言。”信哉!“七十而从心”,“进学之序,七十免过”,勉人之辞,其立言迥然不同也。周氏不察而讥之,过矣。“君子爱日诲学者也”,“一日三省,自治功也。”语有详略,事有不同也。高氏以辞费诮之,亦何可哉?或谓《大孝》篇有及乐正子春事,固出后人所辑,而非曾子所自著,则庶几也。 《言子》三卷。言子名偃,字子游,吴人,孔门弟子。近新昌王爚,裒《论语》书所载问答,而为此书。不知者,直谓为偃所自著,盖非也。大抵古书之存于今者,多出于后人之手。如《孔子家语》,谓为孔安国所录壁中之文,往往多钞《左传》《礼记》诸书,特稍异其辞耳。善读者,固不敢与之。世传贾谊《新书》,谓谊所作,亦不过因《过秦论》《吊湘赋》而杂以《汉书》中语足之,似非谊本书也。此犹有所附丽而然,古《三坟》书亡已久,宋毛渐特出之,《山坟》则言君臣、民物、阴阳、兵家,谓之《连山》;《气坟》则言归藏、生动、长育、止杀,谓之《归藏》;《形坟》则言天地、日月、山川、云气,谓之《乾坤》。与先儒所言《三易》大异。《阴符》古无是书,唐李筌特出之,以为黄帝所作,皆取兵家谲诞不经语,而文以奇涩之辞。又妄说太公、范蠡、鬼谷、张良、诸葛亮等训注,皆凿空扇虚以惑世,尤使人惊愕不止。是果何为者哉?予读言子之书,于是乎有感。 《子思子》七卷,鲁人孔伋撰。子思,伋字也。避孔子,不敢称姓,故曰子思子。然亦后人缀缉而成,非子思之所自著也。中载孟轲问牧民之道何先,子思子曰:“先利之。”轲曰:“君子之告民者,亦仁义而已,何必曰利?”子思子曰:“仁义者,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则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乐为诈,此为不利大矣。”他日,孟轲告魏侯以仁义,盖深得子思子之本旨。或者不察,乃遽谓其言若相反者,何耶? 《慎子》一卷,慎到撰。到,赵人,见于《史记·列传》,《中兴馆阁书目》乃曰浏阳人。浏阳在今潭州,吴时始置县,与赵南北了不相涉也,误也。《汉志》云四十二篇。《唐志》云十卷,不言篇数。《崇文总目》言三十七篇。今所存者,唯《威德》、《因循》、《民杂》、《德立》、《君人》五篇耳。《威德》篇曰:“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君以为国,非立国以为君也。立官长以为官,非立官以为官长也。”《民杂》篇曰:“大君者太上也,兼畜下者也。下之所能不同,而皆上之用也。是以大君因民之能为资,尽包而畜之,无取去焉。”《君人》篇曰:“君人者,舍法而以身治,则诛赏予夺,从君心出矣。然则受赏者虽当,望多无穷;受罚者虽当,望轻无已。”皆纯简明易,类非刑名家所可及。到亦稷下能言士哉!庄周、荀卿称之,一则曰“慎到”,二则曰“慎到”,虽其术不同,亦有以也。 《庄子》十卷,战国时蒙人、漆园吏庄周撰。《内篇》七,《外篇》十五,《杂篇》十一,总三十三篇。其书本《老子》,其学无所不窥。其文辞汪洋凌厉,若乘日月、骑风云,下上星辰,而莫测其所之。诚有未易及者。然所见过高,虽圣帝经天纬地之大业,曾不满其一哂,盖仿佛所谓古之狂者。惜其与孟轲氏同时,不一见而闻孔子之大道。苟闻之,则其损过就中,岂在轲之下哉?呜呼,周不足语此也。孔子百代之标准,周何人?敢掊击之,又从而狎侮之。自古著书之士虽甚无顾忌,亦不至是也。周纵日见轲,其能幡然改辙乎?不幸其书盛传,世之乐放肆而惮拘检者,莫不指周以借口,遂至礼义陵迟,彝伦斁败,卒踣人之家国,不亦悲夫!金李纯甫亦能言之士,著《鸣道集说》,以孔、孟、老、庄同称为圣人,则其沈溺之习,至今犹未息也。异说之惑人也深矣!夫《盗跖》、《渔父》、《让王》、《说剑》诸篇,不类前后文,疑后人所剿入。晁氏谓孔子没,道术散,老子始著书,周起而羽翼之。老子著书,在孔子未没之先。 《墨子》三卷,战国时宋大夫墨翟撰。上卷《亲士》、《修身》、《所染》、《法仪》、《七患》、《辞过》、《三辨》七篇,号曰“经”。中卷《尚贤》三篇,下卷《尚同》三篇,皆号曰“论”。共十三篇。考之《汉志》七十一篇,《馆阁书目》则六十一篇,已亡《节用》、《节葬》、《明鬼》、《非乐》、《非儒》等九篇,比今书则又亡多矣。墨者,强本节用之术也。予尝爱其“圣王作为宫室,便于主,不以为观乐”之言。又尝爱其“圣人为衣服,适身体、和肌肤,非荣耳目而观愚民”之言。又尝爱其“饮食增气、充虚、强体、适腹”之言。墨子其甚俭者哉!卑宫室,菲饮食,恶衣服,大禹之薄于自奉者。孔子亦曰:“奢则不逊,俭则固。”然则“俭”固孔子之所不弃哉!或曰,如子之言,则翟在所取,而孟子辞而辟之,何也?曰:本二。 《鬼谷子》三卷,鬼谷子撰。一名元微子。鬼谷子无姓名、里居,战国时隐颍川阳城之鬼谷,故以为号。或云王誗(誗一作诩)者,妄也。长于养性、治身。苏秦、张仪师之,受捭阖之术十三章,又受《转圆》、《胠箧》及《本经》、《持枢》、《中经》三篇。《转圆》、《胠箧》今亡。梁陶宏景注。刘向、班固录书,无《鬼谷子》。《隋志》始有之,列于纵横家。《唐志》以为苏秦之书。大抵其书皆捭阖、钩箝、揣摩之术。其曰:“与人言之道,或拨动之,令有言以示其同;或闭藏之,使自言以示其异。”捭阖也。“既内感之而得其情,即外持之使不得移。”钩箝也。“量天下之权,度诸侯之情,而以其所欲动之。”揣摩也。是皆小夫蛇鼠之智,家用之则家亡,国用之则国偾,天下用之则失天下,学士大夫宜唾去不道。高氏独谓其得于杨老阖辟、翕张之外,不亦过许矣哉!其中虽有“知性寡累,知命不忧”,及“中稽道德之祖,散入神明之颐”等言,亦恒语尔,初非有甚高论也。呜呼,曷不观之仪、秦乎?仪、秦用其术而最售者,其后竟何如也?高爱之慕之,则吾有以识高矣。 《孙子》一卷,吴孙武撰,魏武帝注。自《始计》至《用间》凡十三篇。《艺文志》乃言八十二篇,杜牧信之,遂以为武书数十万言,魏武削其繁剩,笔其精粹,以成此书。按《史记》,阖闾谓武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其数与此正合。《汉志》出《史记》后,牧之言要非是。武,齐人,吴阖闾用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叶适以不见载于《左传》,疑其书乃春秋末、战国初山林处士之所为。予独不敢谓然。春秋时列国之事,赴告者则书于策,不然则否。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大国若秦、楚,小国若越、燕,其行事不见于经传者有矣,何独武哉?或曰:“《风后握奇经》,实行兵之要,其说实合乎伏羲氏之卦画,奇正相生,变化不测。诸葛亮得之,以为‘八阵’。李靖得之,以为‘六花阵’。而武为一代论兵之雄,顾不及之,何也?”曰:“《兵势》篇不云乎:‘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九地》篇又不云乎:‘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斯固风后之遗说也,曾谓其不及之,可乎?”呜呼,古之谈兵者,有仁义,有节制,至武一趋于权术变诈,流毒至于今未已也。然则武者,固兵家之祖,亦兵家之祸首欤! 《吴子》二卷,卫人吴起撰。起尝学于曾子。其著书曰《图国》、《料敌》、《治兵》、《论将》、《应变》、《励士》,凡六篇。夫干戈相寻,至于战国,惨矣!往往以智术诈谲,驰骋于利害之场,无所不用其至,若无士矣。起于斯时,对魏武侯则曰:在德不在险。论制国治军,则曰:教之以礼,励之以义。论天下战国,则曰:五胜者祸,四胜者弊,三胜者霸,二胜者王,一胜者帝,数胜得天下者稀,以亡者众。论为将之道则曰:所慎者五,一曰理,二曰备,三曰果,四曰戒,五曰约。何起之异夫诸子也?此所以守西河,与诸侯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辟土四面,拓地千里,宜也。较之孙武,则起几于正,武一乎奇,其优劣判矣。或者谓,起为武之亚,抑亦未之思欤?然则杀妻求将,啮臂盟母,亦在所取乎?曰:姑舍是。 《尉缭子》五卷,不知何人书。或曰魏人,以《天官》篇有“梁惠王问”知之。或曰齐人也。未知孰是。其书二十四篇,较之《汉志》“杂家”二十九篇,已亡五篇。其论兵曰:“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王于后,无敌于前。一人之兵,如狼如虎,如风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惊。”由是观之,其威烈可谓莫之婴矣。及究其所以为用,则曰:“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货财,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又曰:“兵者,所以诛暴乱,禁不义也。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亲。”呜呼,又何其仁哉!战国谈兵者,有言及此,君子盖不可不与也。宋元丰中,是书与孙、吴二子,司马穰苴《兵法》,黄石公《三略》,吕望《六韬》,李卫公《问对》,颁行武学,号为“七书”。孙、吴当是古书;《司马兵法》本古者《司马兵法》而附以田穰苴之说,疑亦非伪;若《三略》、《六韬》、《问对》之类,则固后人依仿而托之者也,而杂然浑称无别,其或当时有司之失欤? 《尹文子》二卷,周尹文撰。其书言大道似老氏,言刑名类申、韩,盖无足称者。晁氏独谓其亦宗六艺,数称仲尼,其叛道者盖鲜。呜呼,世岂有专言刑名而不叛道者哉?晁失言矣!仲长统序,称其出于周尹氏,齐宣王时居稷下,与宋銒、彭蒙、田骈,同学于公孙龙。按龙客于平原君,君相赵惠文王。宣王死下距惠文王之立,已四十馀岁,是非学于龙者也。统卒于献帝让位之年,而序其黄初末到京师,亦与史不合。呜呼,《素问》以为黄帝所作,而有“失侯失王,脱营不医”之文,殊不知秦灭六国,汉诸侯王国除,始有失侯王者。《六韬》谓出于周之吕牙,而有“避正殿”之语,殊不知避正殿乃战国后事。《尔雅》以为周公所制,而有“张仲孝友”之言,殊不知张仲乃周宣王时人。予尝验古书真伪,每以是求之,思过半矣,又况文辞气魄之古今,绝然不可同哉!予因知统之序,盖后人依托者也。呜呼,岂独序哉! 《商子》五卷,秦公孙鞅撰。鞅,卫之庶孽,封于商,故以名书。《汉志》二十九篇。陈氏谓二十八篇。予家藏本二十六篇,其第二十一篇亡。鞅好刑名之学,秦孝公用之,遂致富强,后卒以反诛。今观其术,以劝耕、督战为先务。垦草之令,农战之法,至严至峻也。然不贵学问以愚民,不令豪杰务学诗书,其毒流至嬴政,遂大焚《诗》《书》百家语,以愚天下黔首,鞅实启之,非特李斯过也。议者不是之察,尚摘其“商、农无得籴粜”,“贵酒肉,重租”之语,以为疵病,是犹舍人杀夺之罪,而问其不冠以见人,果何可哉? 《公孙龙子》三卷,《疏府》、《白马》、《指物》、《通变》、《坚白》、《名实》,凡六篇。《汉志》六十四篇,其亡已多矣。龙,赵人,平原君客也。能辨说,伤明王之不兴,疾名器之乖实,以假指物,以混是非,冀时君之有悟,而正名实焉。予尝取而读之,“白马非马”之喻,“坚白同异”之言,终不可解。后屡阅之,见其如捕龙蛇,奋迅腾,益不可措手。甚哉其辨也!然而名实愈不可正,何邪?言弗醇也。天下未有言弗醇而能正,苟欲名实之正,亟火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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