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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翰苑前集之十(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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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坡新卷题辞 当涂陶君用高,盖出于晋征士元亮之裔。凡宦辙所临,必效前人,种菊花满坡。当万木摇落时,花始秀拔,低昂枝上,若赤金所铸钱,颇可玩。用高公退之馀,酌酒与花对,恍然如在柴桑篱落间,殆忘其章绶之荣,案椟之烦也。 或者疑之曰:仕者乐乎朝市,故驰而弗息。隐者慕于山林,故往而不返。有若水之与火,未易合也。昔者元亮遭时孔艰,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因有托于菊而逃焉耳。今用高则不然,生逢有道之朝,亦既由宪史检校中书而主画于秋官矣。众咸以致君泽民期之。用高则留情于菊,若将与世相违者,无乃不可乎? 呜呼,是何言欤,是何言欤!观人之道,不于其迹,而于其心。迹固朝市也,而心则不忘乎山林,谓之吏而隐可也。迹或滞乎山林之中,而其心则艳华趋荣,无一息之不思市朝,苟谓之为隐,孰能信之?况君子之出处,可仕则仕,可隐则隐,初何容智力于其间哉。设使元亮当今之时,将不能不仕;而用高生于元亮之世,似亦不得不隐也。世之人学元亮者多矣,皆在乎去位之后。用高则见于在官之时,此盖鲁男子之善学柳下惠者也。用高诚贤乎哉。予固不敢以用高方之元亮也,以其志之或同,而他人未必能知也,聊相与一言之,并作《采菊》之辞以遗用高。曰: 我采我菊,露其和矣。今我不乐,鬓其皤矣。鬓其皤矣,吾行歌矣。我菊我采,露其晞止。今我不乐,白日驰止。白日驰止,吾颜衰止。 歌罢,用高揽衣而起曰:“赠予言者,盈三帙矣,子颇能知予之志,曷为书于新卷之端,俾诗家者流继之。他日约子于三径间,俯仰西风,歌此辞而餐落英,顾不美欤!”予不敢固辞。 用高通儒术,为人仁厚,士林中多称之云。 ◇画原 史皇与苍颉,皆古圣人也。苍颉造书,史皇制画,书与画非异道也,其初一致也。天地初开,万物化生,自色自形,总总林林,莫得而名也,虽天地亦不知其所以名也。有圣人者出,正名万物,高者谓何,卑者谓何,动者谓何,植者谓何,然后可得而知之也。于是上而日月风霆、雨露霜雪之形,下而河海山岳、草木鸟兽之著,中而人事离合、物理盈虚之分,神而变之,化而宜之,固已达民用而尽物情。然而非书则无以纪载,非画则无以彰施,斯二者,其亦殊途而同归乎。吾故曰:书与画非异道也,其初一致也。 且书以代结绳,功信伟矣。至于辨章服之有制,画衣冠以示警,饬车辂之等威,表旐之后先,所以弥纶其治具,匡赞其政原者,又乌可以废之哉?画缋之事,统于冬官,而春官外史专掌书令,其意可见矣。况六书首之以象形,象形乃绘事之权舆。形不能尽象,而后谐之以声。声不能以尽谐,而后会之以意。意不能以尽会,而后指之以事。事不能以尽指,而后转注、假借之法兴焉。书者,所以济画之不足者也。使画而可尽,则无事乎书矣。吾故曰,书与画非异道也,其初一致也。 古之善绘者,或画《诗》,或图《孝经》,或貌《尔雅》,或像《论语》暨《春秋》,或著《易·象》,皆附经而行,犹未失其初也。下逮汉魏晋梁之间,讲学之有图,问礼之有图,列女、仁智之有图,致使图、史并传,助名教而翼彝伦,亦有可观者焉。世道日降,人心浸不古若,往往溺志于车马士女之华,怡神于花鸟虫鱼之丽,游情于山林水石之幽,而古之意益衰矣。是故顾、陆以来,是一变也。阎、吴之后,又一变也。至于关、李、范三家者出,又一变也。譬之学书者,古籀篆隶之茫昧,而唯俗书之姿媚者是耽是玩,岂其初意之使然哉?虽然,非有卓然拔俗之资,亦未易言此也。 南徐徐君景旸攻书史,善吟古今诗,信为才丈夫也。旁通绘事,有士韵而无俗姿。一时贤公卿皆与之游,名称籍甚。有荐于朝者,景旸以母老不仕。予尤爱景旸者,于其别去,故作《画原》以赠焉。呜呼,《易》有之:“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然则象之事,又有包乎阴阳之妙理者,诚可谓至重矣。景旸其亦知所重乎哉。 ◇楚客对 宋子泛舟西上,夜泊彭蠡,褰蓬而坐。时长空无云,明月皎然孤照,众星环列,一一可数。 同舟有楚客者,忽指月问曰:“日月一也,此何以有亏盈乎?”宋子曰:“不然也,月圆如珠,其体本无光,借日为光。背日之半常暗,向日之半常明。其常明者,正如望夕,初无亏盈。但月之去日,度数有远近,人之观月,地势有正偏,故若有亏盈尔。”曰:“然则其有夜食,奈何?”曰:“此为地影之所隔也。月上,地中,而日居下。地影既隔,则日光不照。其隔或多或寡,故所食有浅有深。盖地居天内,如鸡子中黄,其形不过与月同大。地与月相当,则其食既矣。唯天之体,广漠无际。然其门径之数及,去地几千万里,巧算者亦可以推之也。” 客曰:“月之为说,既闻命矣。五星盈缩,占者时有不合,此何以无定论乎?”宋子曰:“五星从黄道内外而行,考其盈缩,则于分段距度,最宜精审。近代占天象,于测景授时之法,诚可谓度越前古。至于星占,则微有不同。且如辛亥岁正月乙酉朔,火当躔房五度,彼则谓在房之一度。二月辛巳,火当入斗初度,彼则谓在三月己丑。正月己酉,金、木始当同度,彼则谓在于乙巳。其后验之天象,所失昭然。若论水星距日之度,盈缩之间,终不逾二十三度半之外,彼则谓正月癸卯,水躔斗十九度,在晨疾段中,较之日躔虚六度,已距二十七度,此尤所未解。然天道未易言,必得明理之儒如许衡者出,正之可也。”客曰:“星历之学,儒者亦在所讲乎?”宋子弗答,趣侍史具衾,入舟而寝。 ◇京畿乡试策问 问:儒、吏之分,古无有也,盖儒守道艺,吏习法律,法律固不出乎道艺之外也,奈何后世岐而二之?岐而为二,果始于何时欤?然而儒之与吏,各以才显者亦众矣。以儒言之,有以明经为郎,出守河南而民以殷富者;有以明经入仕,刺举无所避,而加光禄大夫者。以吏言之,有以治狱才高,而举为侍御史者;有以治律令而升,封为博阳侯者。其果何修而致此欤?岂皆以儒术缘饰吏事者欤?世道日降,事浸非古。为儒者不以明体适用为学,而留情于章句文辞之间。峨冠博带,论议衮衮,非不可也。及授之以政,则迂阔于事,为群吏之所卖。为吏者不以致君泽民为务,而溺志于簿书期会之末,承顺以为恭,奔走而效劳,非不能也,及察其所为,则黩货舞法,为民之大蠹。古之为儒、为吏者,其果若是欤?诚使儒而不迂,吏而不奸,皆良材也,不知何以择而用之欤?方今圣天子,提三尺剑,平定天下,如汉高帝;发政施仁,孜孜图治,过唐太宗。且以吏弊未除,而为生民之害,乃征四方布衣之士,毕升于朝,命铨曹选而官之。高者擢守令,次亦不失为州县之佐。圣德至渥,度越前代。其所以然者,欲使儒术革吏弊,而臻夫太平之治也。古语有之:“法如牛毛,弊如蜂午。”革之之道,果何先而何后孰缓而孰急欤?考之《周礼》,士多而府史少。今世之吏,数倍于前,事繁政紊,案牍纷然,所以其弊为滋甚,刘炫所谓老吏抱案而没者也。其可减去太甚,而收良吏之绩欤?稽之汉世,以四科取士,若曰某以某才堪任某职,初不专于一涂。所以去弊兴利,具有其道,董子所谓量才授官、录德定位者也。其可行之于今而收贤儒之效欤? 诸君子读往圣之书,负真儒之学,生平立志,耻与俗吏为伍,其必讲之有素矣,当斟酌古今之宜,逐问以对,毋誊纸上之陈言。一则曰在得人,二则曰在得人。 ◇记李歌 李歌者,霸州人。其母一枝梅,倡也。年十四,母教之歌舞。李艴然曰:“人皆有配偶,我可独为倡邪?”母告以衣食所仰。不得已,与母约曰:“媪能宽我不脂泽,不荤肉,则可尔。否则,有死而已。”母惧,阳从之。自是缟衣素裳,唯拂掠翠鬟。然姿容如玉雪,望之宛若仙人,愈致其妍。人有招之者,李必询筵中无恶少年乃行。未行,复遣人觇之。人亦熟李行,不敢以亵语加焉。李至,歌道家游仙辞数阕,俨容默坐。或有狎之者,辄拂袖径出,弗少留。他日或再招,必拒不往。 益津县令年颇少,以白金遗其母,欲私之。李持刀入户,以巨木撑拄骂曰:“吾闻县令为风化首,汝纵不能,而忍坏之耶?今冠裳其形,而狗彘其行,乃真贼尔,岂官人耶?汝即来,汝即来!吾先杀汝,而后自杀尔。”令惊走。时监州闻其贤,有子方读书,举秀才,聘为之妇,李尚处子也。 居数年,天下大乱,夫妇逃难,俱为贼所执。贼悦李有殊色,欲杀其夫而妻之。李抱其夫,诟曰:“汝欲杀吾夫,即先杀我,我宁死,决不从汝作贼也。”贼怒,并杀之。 吁!倡犹能有是哉,可慨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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