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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释格致大学补全书 挽颓风精勤振疲俗(1)


  话说这夜回到寓中,料理了点子俗务也就解衣安寝。次日起身,见子玖衔着三尺来长的旱烟袋,一手托着,呆呆地坐在那里,眼望着楼板,好似转什么心事似的。士谔就问:“子玖,你想念点子什么?”

  子玖道:“我就为昨天一席话,觉着世道人心坏到这般地步,总要怎样救他一救才好。”

  士谔笑道:“你穷到这般地步,自己能够救救一身就好了,还想救人家?还想救世界?”

  子玖道:“不这么说。孔颜当时有几多家什?孔子绝粮陈蔡,颜子陋巷单瓢,救人救世的心肯一刻缓么?”

  士谔道:“我再不料你有此大志,可敬的很。但不知你要救世从何处入手呢?”

  子玖道:“我想孟子求其放心是千古不磨的至论,现在就从求其放心的求字做起。”

  士谔道:“这句话我就有点子疑惑。我要问你,凡人的心是一个还是两个?”

  子玖道:“怎么讲?人心自然是一个,哪里会有两个起来?”

  士谔道:“这样我更是糊涂了。放心是心已经放在外边的了,譬如贪财的人,他的心一竟钻在银钱里;贪色的人,他的心一竟钻在女色里,是不是?”子玖点头称是。士谔道:“心既放在外边,再叫哪个去救他回来?难道放的是一个心,求的又是一个心么?倘说只是一个心,又怎么会得一求一放?譬如你在马路上,忽地家里有事要你回来,那必定另外差个人来找你了,难道好叫你自己找自己么?”

  子玖道:“照你这么说,孟夫子求其放心之论是不足凭的了?”

  士谔道:“那又何敢。我想孟子这篇文章必定另外有个玄妙的道理,只是你我凡才,不曾参解透彻罢了。我当时读到这章书,也曾请教过先生,先生也讲解不出,只说读书只要随文解意,又何必于书外另生枝节。我听虽听了,但是心里终有点子不佩服,但是终也解不出了理由。所以你这会子提着求放心,我又疑惑起来了。”

  子玖拍手道:“果然,果然!你不说,我倒也没有留意。鸡犬放在外边是好叫人去求的,心放在外边,还能再叫心去求的。云翔,你这人真是可畏。算来呢,你们姓陆的本都是思想大家,从前陆象山先生六岁时光就要晓得天地的穷际,想到一夜没有睡觉。”

  士谔道:“算了吧,不要象山牛山的乱说了。”

  子玖道:“我们读书,只晓得读书里的书,你却能够读到书外的书,你这人的心不知怎样生的。”

  士谔道:“哪里会读书外的书,不过一个人读书,总要拿自己眼光去读,切不可人云亦云。倘是人云亦云,不但自待太薄,也有负著书人一片苦心了。”

  子玖道:“这是怎么讲?”

  士谔道:“书非圣贤之私书,理是古今之通理。古今通理,古人今人都可以自由讲解,所以古人著书,必定说‘以俟后之君子’,他的心很望后人能够胜过前人,并不是要一代不如一代。所以我读到书,凡古人的议论,是的,不敢以为否;否的,不敢以为是。”

  子玖道:“你这胆力我真是不及。我读书也常有疑难处,只因先贤已有定解,历古到今,有多少才智胜我、学问胜我的人,并不听得有甚异说,我又何苦标奇立异。即如《大学》上《听讼》章后,亡失《格致》一章,朱子因取程子的意思补撰了一章,列于贤传之内,我终有点子疑惑。想后儒虽贤,决无自补经书之理。倘说后人可以补撰经书,像《春秋》、夏五、郭公之类,何不增补几个字,成了完全文字呢?”

  士谔道:“这一章书,后世经学家聚讼的不知几多了,但也都是知一不知二呢。像你方才的话,也不过说朱子不应补撰这章书,并没有说不必补撰;也说《格致》章已经亡失,并没有说不曾亡失。”

  子玖惊道:“难道《格物致知》章没有亡失么?”

  士谔道:“何尝亡失?明明白白在着。”

  子玖道:“在哪里?”

  士谔道:“在《大学》上。”

  子玖道:“你藏有秦汉以前的古本《大学》么?怎么我们读的《大学》却没有瞧见。”

  士谔道:“你读的《大学》上有没有我可不知道,我只晓得自己读的《大学》上是有的。”

  子玖道:“是不是秦汉前的古本?”

  士谔道:“这倒没有留意,我于书籍一道,只要它字迹清楚,纸章洁白,什么唐版、宋版、明版、今版我都不管。”

  子玖道:“你且拿出来我瞧瞧。”

  士谔就到书架上拿下一册《大学》授给子玖。子玖接到手,先揭开第一页,瞧那藏版的人家,发刊的日子,见明明白白刊着一行字,道“光绪二十年岁次甲午上海扫叶山房刊版”,不禁连声喊怪起来。

  士谔道:“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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