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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论市面先机决乱兆 奖银行片语挽狂澜(2)


  士谔道:“你们去想,这班人绝了他的生路,不都变成饿虎了么?上海如何不要乱?”

  子玖道:“听你这样讲真是危险的很,只是几时才乱呢?”

  士谔道:“那也不能决定,料起来总在明年三月或是六月。三、六、九、十二这四个月是银行收盘之期,市面上银根本底要紧一紧,今年总还可以不碍。”

  子玖道:“中国的资本家何不快快拿出几个钱来,把市面救一救呢?”

  士谔道:“这句话难的很。内地的资本家我不晓得,上海的资本家与我一般窘迫呢,哪里来的银拿来维持市面?”

  子玖道:“这未免把资本家瞧的太轻了,难道他们与你一样靠着笔砚营生不成?”

  士谔道:“也还不差什么。你道资本家所有的都是现银子么?他们也不过有着点子田房屋产、珠玉珍玩,与我的一支笔、一个砚子一样,要紧起来是变不了钱的。”

  一帆叹道:“咳!这都是橡皮股票的影响,中国人被橡皮股票害得真不浅。”

  士谔道:“你不去买他的,他不见会硬叫你买,这是自己没有识见之故。”

  泮渔道:“听说这一回橡股风潮,钱庄帮受亏最是利害,所以那几家都立不住倒了。”

  士谔道:“我说上海的市面一大半就坏在钱庄里头。为今要计,一面定严重章程把钱庄取缔起来,一面奖励银行业,使商家合资,广设银行,才能够有救。不但救起上海的市面,连中国的积贫也好救起呢。”

  子玖道:“我可不懂了。银行、钱庄一样是金融机关,为甚钱庄便有害,银行便有利?这其间有什么分别?”

  士谔道:“这是很容易知道的,我拿玩具来譬给你听。棋、牌两样东西都是玩具,然而棋是明的,牌是暗的。围棋、象棋和麻雀牌比较起来,哪一样容易作弊,哪一样不容易作弊就显然了。银行是围棋、象棋,钱庄是麻雀牌。一爿钱庄里头有多少资本?多少存款?放出了多少账面?非但外边的人不知道,就在一家做生意的伙什也莫名其妙,不过一二个经手人肚里头明白。就使样样认真,已经百密难免一疏,何况还不能呢。打一家钱庄不过两三万银子,至多也不过五六万,只要老板稍微有点子信用,就可以大发挥了。一年中账面就五六十万,八九十万的滥做。经手人任意铺张,尽情挥霍,酒席间非花不乐,赌博场一掷万金,瞧着他豪华意态,好似家里有着几百万家什似的,其实他的薪水也不过十多块钱一个月。”

  泮渔道:“钱庄经理只十多块钱一个月,恐怕不确么?我见上海每有新公司、新事业出现,那里董事、股东里头必定有他们的分,倘只赚十多块钱一月薪工,如何成功?”

  士谔笑道:“他们都不过挥霍东家不心痛的钱,店里赚钱拆本,都不干自己的事。万一东家倒了,拍拍身体走路,凭着一张利口,三寸舌头再说一个资本家开庄子是了。”

  子玖道:“人家怎会再肯上他当呢?”

  士谔道:“这便是他们的看家本领。他们做钱庄生意的人,到处便说钱庄生意怎么样好做,怎么样赚钱,靠这几句话鼓励资本家,好使资本家拿出钱来开庄,他好再做经手,再弄钱来挥霍。”

  子玖道:“他从前经手的庄倒过账怎样呢?”

  士谔道:“有甚对证?只要全推在前东身上就完了,横竖新东、旧东又不会面的。”

  子玖道:“怪道上海做钱庄生意的人叫做钱庄鬼,原来凭地好好的人,一碰着他就要死的。真是人而不啻鬼也。”

  士谔道:“他们纠合资本家开钱庄时候,讲到开销必定说节省;讲到账面,必定说谨小;讲到利息必定说几万本钱可以收到几万利息。等到一开手,可就放出老手段来,尽着铺张,尽着挥霍,说过的话,半句都不顾及了。东家倘然责问他,他就籍词辞退;请你另聘经理。”

  子玖道:“这样可恶。叫我做了东家,一定准如所请,让他辞退是了。”

  士谔道:“你辞退他,他经手的账面别人弄得下么?”

  子玖道:“这便怎么处?”

  士谔道:“有甚怎么,只好任他所为,不去问他就是了。等到有朝信用破败,周转不灵,东家这时候为身家计,就不能不拿出肉里钱来维持。”

  子玖道:“经过一回恐慌,做生意手段必定极力收缩了。”

  士谔道:“肯收缩倒好了,无奈依旧不改旧性呢!必至一而再,再而三,东家的钱弄得干了,他才拍拍身体走路。好在钱庄规矩,每逢倒了账,东家虽然倾家荡产,经理人依旧可以逍遥法外。做经理的只有利,没有害,所以都不怕呢。钱庄还有一层积弊——大、小伙计每月并不发给现俸,都可以随便宕空账,大伙计宕宕总三四千元,五六千元;小伙计也总要宕到毛千块,七八百块,五六百块,至少也有二三百块。宕的时候都以钱码计算,每一块钱作价一千一百文,到年底归账时,每块钱只作到一千五百文。一年拆息不要算,一进一出,每块钱就要净多四百个大钱,这笔钱不是东家受亏,哪个受亏?”

  子玖道:“钱庄的弊病知道了,银行呢?”

  士谔道:“银行的利益三言两语哪里说得尽,停日子再讲给你听。今天我还有点子事,不及了。总之一句:银行是有限公司,钱庄是无限公司;银行的责任在经理,钱庄的责任在股东;银行须有实在资本,钱庄只消空言组织;银行靠智力营业,钱庄靠诈谋营业。”

  子玖道:“原来凭地,你不说我哪里知道。”一帆、泮渔也很佩服。

  士谔道:“上海还有一种不官不商的假富翁,那种假富翁,空负着有钱的声名,其实手里头有限的很,却没有一件事没有他的分。东也做发起人,西也做议董,创办的事业多了,未免有点子周转不灵,就四处招揽银东,合开钱庄。起头时光,必定先认巨款,等到股子合齐,大局定当,不但把自己的股本抽回,并且挪用公款供他一个人挹注。手头既然宽裕,愿望愈加奢泼。凡各种投机事业,像火油、洋纱、金磅、股票等无不倾囊倒箧,背城借一。偶遭失败,与他共事业的必定受着牵累,相率破产。你想冤枉不冤枉!”

  泮渔道:“钱庄帮受着橡股影响,想来就是这个缘故。”

  士谔道:“谅必不能脱此范围。”

  一帆道:“哎哟,一竟谈天,时光都忘记了。你瞧,天已晚下来了,我们散吧。”

  士谔道:“真了不早了,我还有事呢。”于是惠过茶钞,相率下楼,分头而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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