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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四十二 子部五十二


  卷一百四十二 子部五十二

  小説家類三

  山海經十八卷(内府藏本)

  晉郭璞註1。卷首有劉秀校上奏,稱為伯益所作。案《山海經》之名始見《史記·大宛傳》,司馬遷但云:“《禹本紀》、《山海經》所有怪物,余不敢言”,而未言為何人所作。《列子》稱:“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似乎即指此書,而不言其名《山海經》。王充《論衡·别通篇》曰:“禹主行水,益主記異物,海外山表,無所不至,以所見聞作《山海經》。”趙煜《吳越春秋》所説亦同。惟《隋書·經籍志》云:“蕭何得秦圖書,後又得《山海經》,相傳夏禹所記。”其文稍異,然似皆因《列子》之説推而衍之。觀書中載夏后啟、周文王,及秦漢長沙、象郡、餘暨、下巂諸地名,斷不作於三代以上。殆周、秦閒人所述,而後來好異者又附益之歟?觀《楚詞·天問》多與相符,使古無是言,屈原何由杜撰?朱子《楚詞辨證》謂其反因《天問》而作,似乎不然。至王應麟《王會補傳》引朱子之言,謂:“《山海經》記諸異物飛走之類,多云‘東向’,或曰‘東首’,疑本因圖畫而述之。古有此學,如《九歌》、《天問》皆其類”云云,則得其實矣。郭璞註是書,見於《晉書》本傳。隋、唐二《志》皆云二十三卷,今本乃少五卷。疑後人併其卷帙,以就劉秀奏中一十八篇之數,非闕佚也。隋、唐《志》又有郭璞《山海經圖贊》二卷,今其贊猶載璞集中,其圖則《宋志》已不著錄,知久佚矣。舊本所載劉秀奏中稱其書凡十八篇,與《漢志》稱十三篇者不合。《七略》即秀所定,不應自相牴牾,疑其贗託。然璞序已引其文,相傳既久,今仍併錄焉2。書中序述山水,多參以神怪,故《道藏》收入《太元部·競字號》中。究其本旨,實非黄、老之言。然道里山川,率難考據,案以耳目所及,百不一真。諸家並以為地理書之冠,亦為未允。核實定名,實則小説之最古者爾。

  【彙訂】

  1.依《總目》體例,當補“璞有《爾雅註》,已著錄”。

  2.姚振宗《漢書藝文志拾補》卷五引元刊本《山海經》篇目曰:“《大荒東經》第十四,《大荒南經》第十五,《大荒西經》第十六,《大荒北經》第十七,《海内經》第十八。註云:此《海内經》、《大荒經》本皆逸在外”。各本皆譌“逸”作“進”,後人乃據誤本妄改劉秀奏中“十三篇”為“十八篇”。(徐鵬、劉遠遊:《四庫提要補正》)

  山海經廣註十八卷(浙江巡撫採進本)

  國朝吳任臣撰。任臣有《十國春秋》,已著錄。是書因郭璞《山海經》註而補之,故曰“廣註”。於名物訓詁、山川道里,皆有所訂正。雖嗜奇愛博,引據稍繁,如堂庭山之黄金、青邱山之鴛鴦,雖販婦傭奴,皆識其物,而旁徵典籍,未免贅疣。卷首冠《雜述》一篇,亦涉冗蔓。然掎摭宏富,多足為考證之資。所列逸文三十四條,自楊慎《丹鉛錄》以下十八條,皆明代之書,所見實無别本。其為裨販誤記,無可致疑。至應劭《漢書》註以下十四條,則或古本有異,亦頗足以廣見聞也。舊本載圖五卷,分為五類,曰靈祇,曰異域,曰獸族,曰羽禽,曰鱗介。云本宋咸平《舒雅舊稿》,雅本之張僧繇。其説影響依稀,未之敢據。其圖亦以意為之。無論不真出雅與僧繇,即説果確實,二人亦何由見而圖之?故今惟錄其註,圖則從删。又前列引用書目五百三十餘種,多採自類書,虚陳名目,亦不瑣錄焉。

  穆天子傳六卷(兩江總督採進本)

  晉郭璞註。前有荀勗序。案《束皙傳》云:“太康二年,汲縣人不準盜發魏襄王墓,得《竹書·穆天子傳》五篇,又雜書十九篇:《周食田法》、《周書》、《論楚事》、《周穆王美人盛姬事》。”案今盛姬事載《穆天子傳》第六卷,蓋即《束皙傳》所謂“雜書”之一篇也。尋其文義,應歸此《傳》。《束皙傳》别出之,非也1。此書所紀2,雖多夸言寡實,然所謂“西王母”者,不過西方一國君3;所謂“縣圃”者,不過飛鳥百獸之所飲食,為大荒之圃澤,無所謂神仙怪異之事;所謂河宗氏者,亦僅國名,無所謂魚龍變見之説,較《山海經》、《淮南子》猶為近實。郭璞註《爾雅》,於“西至西王母”句,不過曰“西方昏荒之國”;於“河出昆侖墟”句,雖引《大荒西經》而不言其靈異。其註此書,乃頗引志怪之談。蓋釋經不敢不謹嚴,而箋釋雜書則務矜博洽故也4。

  案,《穆天子傳》舊皆入“起居註”類,徒以編年紀月,敍述西遊之事,體近乎起居註耳,實則恍惚無徵,又非《逸周書》之比。以為古書而存之可也,以為信史而錄之,則史體雜,史例破矣。今退置於“小説家”,義求其當,無庸以變古為嫌也。

  【彙訂】

  1.殿本此句下另有一段文字:“此書記事,有月日而無年。又文多斷缺,以今本《竹書紀年》較之,《紀年》載十二年冬,王北巡狩,遂征犬戎。事在《傳》之第一卷;十四年夏,王畋於軍邱〔丘〕,五月作范宫、作虎牢。事在《傳》之第五卷;十五年,作重璧臺。冬,王觀於鹽澤。事在《傳》之第六卷;十七年,王西征昆侖邱,見西王母。事在《傳》之第二卷、第三卷、第四卷。兩書同時並出,荀朂等互校其文,不應牴牾如此。蓋今本《竹書紀年》乃明人摭諸書以為之,非汲冢之舊簡。並郭璞註中所引《紀年》之文尚掇拾未盡,況暇考其次第乎?是亦今本《紀年》出於依託之一證。或乃謂當移五卷、六卷於二卷之前,以符《竹書》之次第,則削趾適履矣。”

  2.“此書所紀”,殿本作“書中所紀”。

  3.《穆天子傳》卷三“西王母為天子謠,曰:‘……將子無死,尚能復來。’……‘嘉命不遷,我為帝女……世民之子,唯天之望。’”足見西王母乃可操人生死、主宰世民的天帝之女。(楊善羣:《<穆天子傳>的真偽及其史料價值》)

  4.殿本此句下另有一段文字:“《列子·周穆王篇》所載與此《傳》相出入,蓋當時流俗有此記載,如後世小説野乘之類,故列御寇得捃採其文耳。《道藏目錄》載入《洞元〔玄〕部·記傳類·恭字號》,與杜光庭《錄異記》諸書同列,則牽附甚矣。世所傳《汲冢書》‘師春’之類久已亡佚,《逸周書》又屬誤入,《紀年》偽妄顯然,其真存於今者,惟此《傳》矣。然文字既古,譌脱又甚,學者多不究心。‘封膜晝於河水之陽’,見第二卷,膜晝自是人名,封者錫以爵邑。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誤以‘晝’字為‘畫’字,遂誤以封膜為畫家之祖。‘邱陵自出’乃西王母謠,見第三卷。方回《瀛奎律髓》註陳子昻詩‘邱陵徒自出’句,乃云‘自出’二字疑誤。第二卷云‘乃為銘蹟於縣圃石上’,第三卷云‘乃紀其蹟於弇山之石’,其文甚明。朱珪《名蹟錄》乃謂‘取《穆天子傳》為各蹟於弇兹石上’,全然舛迕。則其傳世亦在若存若亡之閒,固考古者所宜寶重也。”

  神異經一卷(内府藏本)

  舊本題漢東方朔撰。所載皆荒外之言,怪誕不經,共四十七條1。陳振孫《書錄解題》已極斥此書稱“東方朔撰,張茂先傳”之偽。今考《漢書》朔本傳,歷敘朔所撰述,言:“凡劉向所錄朔書俱是,世所傳他事皆非”。其贊又言“後世好事者取奇言怪語附著之朔”云云2。則朔書多出附會,在班固時已然。此書既劉向《七略》所不載,則其為依託,更無疑義。《晉書》張華本傳亦無註《神異經》之文,則併華註亦似屬假借3。振孫所疑,誠為有見。然《隋志》載此書,已稱東方朔撰,張華註。則其偽在隋以前矣。觀其詞華縟麗,格近齊、梁,當由六朝文士影撰而成4,與《洞冥》、《拾遺》諸記先後並出。故其中西北荒金闕銀盤明月珠事,陸倕《石闕銘》引用之;其中玉女投壺事,徐陵《玉臺新咏》序引用之。流傳既久,固不妨過而存之,以廣異聞。又考《廣韻》去聲四十一漾收“?”字,《説文》、《玉篇》皆所不載。註稱:“獸似獅子”,實本此經“北方有獸焉,其狀如獅子,名曰?”之文。則小學家已相援據,不但文人詞藻轉相採摭已也。《隋志》列之史部地理類,《唐志》又列之子部神仙類。今核所言,多世外恍惚之事,既有異於輿圖,亦無關於修鍊,其分隸均屬未安。今從《文獻通考》列“小説類”中,庶得其實焉。

  【彙訂】

  1.《四庫全書》本實有四十九則。《廣漢魏叢書》本、《説郛》本、《增訂漢魏叢書》本、《龍威祕書》本等皆為六十三則,為諸輯本之最完者。

  2.底本“取”下有“其”字,據《漢書》卷六五東方朔傳贊原文及殿本删。

  3.“似”,殿本無。

  4.《左傳》文公十八年孔穎達疏:“服虔按:《神異經》云……”則《神異經》成書不晚於東漢。許慎《説文》木部“梟”字釋文云不孝鳥、東漢初郭憲《洞冥記》卷二載西王母適東王公事,皆出自《神異經》,亦為旁證。《神異經》卷三《西荒經》“有蛇名率然”條註與御覽卷三七八引《博物志》“鵠國”條註、張華《博物志》所記吻合,未可斷言張華註為偽託。(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説史》;王國良:《神異經研究》;李劍國:《<神異經>提要》)

  海内十洲記一卷(兩江總督採進本)

  舊本題漢東方朔撰。十洲者,祖洲、瀛洲、懸洲、炎洲、長洲、元洲、流洲、生洲、鳳麟洲、聚窟洲也。又後附以滄海島、方丈洲、扶桑、蓬邱〔丘〕、昆侖五條。其言或稱“臣朔”,似對君之詞;或稱“武帝”,又似追記之文。又盛稱武帝不能盡朔之術,故不得長生,則似道家夸大之語。大抵恍惚支離,不可究詰。考劉向所錄朔書無此名。書中載武帝幸華林園射虎事,案《文選》應貞《晉武帝華林園集》詩李善註引《洛陽圖經》曰:“華林園在城内東北隅,魏明帝起名芳林園,齊王芳改為華林。”武帝時安有是號?蓋六朝詞人所依託。觀其引衛叔卿事,知出《神仙傳》,後引《五岳真形圖》事,知出《漢武内傳》後也1。然自《隋志》已著於錄。李善註張衡《南都賦》,宋玉《風賦》,鮑照《舞鶴賦》,張衡《思元〔玄〕賦》,曹植《洛神賦》,郭璞《遊仙詩》第一首、第七首,江淹《擬郭璞遊仙詩》,夏侯元《東方朔畫贊》,陸倕《新刻漏銘》並引其文為證。足見其詞條豐蔚,有助文章。陸德明《經典釋文》亦於《莊子·北冥》條下引此書曰:“水黑色謂之冥海,無風洪波百丈。”則通儒訓詁,且據其文矣。唐人詞賦引用尤多,固錄異者所不能廢也。諸家著錄,或入地理,循名責實,未見其然。今與《山海經》同退置“小説家”焉。

  【彙訂】

  1.今本華林園乃上林苑之譌,《太平御覽》卷七六六引《十洲記》作上林苑、《續談助》本作上林苑可證。《神仙傳》乃抄集仙經百家之書而成,不得謂衛叔卿事定取自此書。《五岳真形圖》流行很早,西漢緯書《河圖括地象》已提到,且《漢武内傳》亦非六朝人作,乃東漢後期作品。張華《博物志》卷二西國獻異香、續弦膠、卷三猛獸三事皆採自《十洲記》,則其書當成於晉前。(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説史》)

  漢武故事一卷(江蘇巡撫採進本)

  舊本題漢班固撰。然史不云固有此書。《隋志》著錄傳記類中1,亦不云固作。晁公武《讀書志》引張柬之《洞冥記》跋,謂出於王儉。唐初去齊、梁未遠,當有所考也。所言亦多與《史記》、《漢書》相出入,而雜以妖妄之語。然如《藝文類聚》、《三輔黄圖》、《太平御覽》諸書所引甲帳珠簾、王母青雀、茂陵玉碗諸事稱出《漢武故事》者,乃皆無之。又李善註《文選·西征賦》,引《漢武故事》二條2,其一為柏谷亭事,此本亦無之;其一為衛子夫事,此本雖有之而文反略於善註。考《隋志》載此書二卷,諸家著錄並同。錢曾《讀書敏求記》亦尚作二卷,稱:“所藏凡二本。一是錫山秦汝操繡石書堂本。一是陳文燭晦伯家本,又與秦本互異。今兩存之”云云。兩本今皆未見。此本為明吳琯《古今逸史》所刻,併為一卷,僅寥寥七八頁。蓋已經刊削,又非兩家之本。以其六朝舊帙,姑存備古書之一種云爾。

  【彙訂】

  1.《隋書·經籍志》但有雜傳類,無所謂傳記類。且《漢武故事》二卷,乃著錄於舊事類。(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2.書中有“至今上元延中已百三十七歲矣”之句,元延乃西漢成帝年號,當為成書上限。東漢張衡(和帝時人)《思玄賦》引此書“顏駟三世不遇”的典故,《西京賦》又引“衛子夫”、“長樂宫、明光宫、桂宫”、“柏梁臺”等典故,則是書成於張衡之前,顯非王儉所撰。(師婧昭:《<漢武故事>研究》)

  漢武帝内傳一卷(江蘇巡撫採進本)

  舊本題漢班固撰。《隋志》著錄二卷,不註撰人,《宋志》亦註曰:“不知作者”。此本題曰班固,不知何據。殆後人因《漢武故事》偽題班固,遂併此書歸之歟?《漢書·東方朔傳贊》稱好事者取奇言怪語附著之朔。此書乃載朔乘龍上升,與《傳贊》自相矛盾。其不出於固,灼然無疑。其文排偶華麗,與王嘉《拾遺記》、陶宏景《真誥》體格相同。考徐陵《玉臺新咏序》有“靈飛六甲,高擅玉函”之句,實用此《傳》“六甲靈飛十二事,封以白玉函”語,則其偽在齊、梁以前。又考郭璞《遊仙詩》有“漢武非仙才”句,與《傳》中王母所云“殆恐非仙才”語相合。葛洪《神仙傳》所載孔元方告馮遇語,與《傳》中稱:“受之者四十年傳一人,無其人,八十年可頓授二人1。非其人謂之泄天道,得其人不傳是謂蔽天寶”云云相合。張華《博物志》載:“漢武帝好道,西王母七月七日漏七刻乘紫雲車來”云云,與此《傳》亦合。今本《博物志》雖真偽相參,不足為證。而李善註《文選·洛神賦》已引《博物志》此語,足信為張華之舊文。其殆魏、晉閒文士所為乎2?陸德明《莊子釋文》註《大宗師篇》“西王母”,亦引《漢武内傳》云:“西王母與上元夫人降帝,美容貌,神仙人也。”事與今本所載同,而文句迥異。或德明檃括其詞歟?錢曾《讀書敏求記》曰:“《漢武内傳》一卷,孱守居士空居閣校本。案,孱守居士,常熟馮舒之别號也。《廣記》删去元靈二曲及十二事篇目,又脱‘朱鳥窗’一段,對過始知此本為完書。”案李商隱詩曰:“玉桃偷得憐方朔,金屋修成貯阿嬌”,又曰:“如何漢殿穿鍼夜,又向窗前覷阿環。”皆用朱鳥窗事,知古本當有此一段。李善註《文選》郭璞《遊仙詩》,引《漢武内傳》西王母侍女歌曰:“遂乘萬龍輴,馳騁眄九野”二句,正元靈曲中語。知古本當有此二曲,錢曾所云良是。今檢此本,亦無元靈二曲及“朱鳥窗”一段,而有十二事之篇目,與曾所説又不同。又《玉海》引《中興書目》曰:“《漢武帝内傳》二卷,載西王母事。後有淮南王公孫卿、稷邱〔丘〕君八事,乃唐終南元〔玄〕都道士游巖所附。”今亦無此八事。蓋明人删竄之本,非完書矣。

  【彙訂】

  1.“頓授”,底本作“頓受”,據殿本改。

  2.《内傳》中武帝會西王母事源於《漢武故事》、《洞冥記》、《十洲記》等,成書當在其後。《博物志》皆取古書舊説,卷八所記武帝會西王母事,多採《内傳》之文,則《内傳》當出於東漢末。(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説史》)

  漢武洞冥記四卷(江蘇巡撫採進本)

  舊本題後漢郭憲撰。憲字子横,汝南宋人。官至光祿勳。事蹟具《後漢書·方術傳》。是書《隋志》止一卷,《唐志》始作四卷,《文獻通考》有《拾遺》一卷。晁公武《讀書志》引憲自序,謂:“漢武明雋特異之主,東方朔因滑稽浮誕以匡諫,洞心於道教,使冥蹟之奧,昭然顯著,故曰‘洞冥’。”陳振孫《書錄解題》云其《别錄》又於《御覽》中鈔出。則四卷亦非全書,《别錄》當即《拾遺》也。今憲序與《拾遺》俱已佚,惟存此四卷。核以諸書所引,皆相符合,蓋猶舊本。考范史載憲初以不臣王莽,至焚其所賜之衣,逃匿海濱。後以直諫忤光武帝,時有“關東觥觥郭子横”之語。蓋亦剛正忠直之士。徒以潠酒救火一事,遂抑之《方術》之中。其事之有無,已不可定。至於此書所載,皆怪誕不根之談,未必真出憲手。又詞句縟豔,亦迥異東京,或六朝人依託為之1。然所言影娥池事,唐上官儀用以入詩,時稱博洽。後代文人詞賦,引用尤多。蓋以字句妍華,足供採摭,至今不廢,良以是耳。若其中“伏生受《尚書》於李克”一條,悠謬支離,全乖事實。朱彝尊乃採以入《經義考》,則嗜博貪奇,有失别擇,非著書之體例矣2。

  【彙訂】

  1.郭憲作《洞冥記》不應有疑。唐時劉知幾《史通·雜述篇》、徐堅《初學記》、《日本國見在書目》、顧況《戴氏〈廣異記〉序》皆云郭子横撰《洞冥記》,段公路《北户錄》引郭子横語三則,均出《洞冥記》。(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説史》)

  2.《經義考》卷七六伏勝《尚書大傳》條雖引《洞冥記》受《尚書》於李克一段,但卷二八四“伏勝今文”條按語云:“郭子横《洞冥記》謂伏生受《書》於秦博士李克,然不見於他書,未敢深信。”可見其態度審慎,並不盲從。“嗜博貪奇”或許有之,“有失别擇”則未詳察其編撰體例,持論過當。(張宗友:《<四庫全書總目>誤引<經義考>訂正》)

  拾遺記十卷(内府藏本)

  秦王嘉撰。嘉字子年,隴西安陽人。事蹟具《晉書·藝術傳》。考舊本繫之晉代1。然嘉實苻秦方士,是時關中雲擾,與典午隔絕久矣。稱晉人者,非也。其書本十九卷,二百二十篇。後經亂亡殘闕2,梁蕭綺蒐羅補綴,定為十卷,并附著所論,命之曰“錄”,即此本也。綺序稱:“文起羲、炎以來,事迄西晉之末”。然第九卷記石虎燋龍至石氏破滅,則事在穆帝永和六年之後,入東晉久矣。綺亦約略言之也。嘉書蓋仿郭憲《洞冥記》而作,其言荒誕,證以史傳皆不合。如皇娥宴歌之事、趙高登仙之説,或上誣古聖,或下獎賊臣,尤為乖迕。綺錄亦附會其詞,無所糾正。然歷代詞人,取材不竭,亦劉勰所謂“事豐奇偉,辭富膏腴,無益經典而有助文章”者歟?《虞初》九百,漢人備錄。六朝舊笈,今亦存備採掇焉。

  【彙訂】

  1.“考”,殿本作“故”。

  2.殿本“亡”下有“失”字。

  蒐神記二十卷(内府藏本)

  舊本題晉干寶撰。寶字令升,新蔡人。元帝時以著作郎領國史,遷散騎常侍。事蹟具《晉書》本傳。史稱寶感父婢再生事,遂撰集古今靈異神祇、人物變化為此書。其自序一篇,亦載於傳内。《隋志》,新、舊《唐志》俱著錄三十卷。《宋志》作《蒐神總記》十卷,亦云寶撰。《崇文總目》則云:“《蒐神總記》十卷,不著撰人名氏,或云干寶撰,非也(案,此條見《玉海》)。”此本為胡震亨《祕册彙函》所刻1,後以其版歸毛晉,編入《津逮祕書》者。考《太平廣記》所引,一一與此本相同。以古書所引證之,裴松之《三國志註·魏志·明帝紀》引其“柳谷石”一條,《齊王芳紀》引其“火浣布”一條,《蜀志·糜竺傳》引其“婦人寄載”一條,《吳志·孫策傳》引其“于吉”一條,《吳夫人傳》引其“夢月”一條,《朱夫人傳》引其“朱主”一條,皆具在此本中。劉孝標《世説新語註》引其“盧充金碗”一條2,劉昭《續漢志註·五行志》“荆州童謠”條下引其“華容女子”一條,“建安四年武陵充縣女子重生”條下引其“李娥”一條,“桓帝延熹七年”條下引其“大蛇見德陽殿”一條,《郡國志》“馬邑”條下引其“秦人築城”一條3,“故道”條下引其“旄頭騎”一條,李善註王粲《贈文叔良》詩引其“文穎字叔良”一條,註《思元賦》引其“張車子”一條,註鮑照《擬古詩》引其“太康帕頭”一條;劉知幾《史通》引其“王喬飛舄”一條,亦皆具在此本中。似乎此本即寶原書4。惟《太平寰宇記》“青陵臺”條下引其“韓憑化蛺蝶”一條,此本乃作化鴛鴦;郭忠恕《佩觿》上篇稱干寶《蒐神記》以琵琶為頻婆,此本“吳赤烏三年,豫章民楊度”一條凡三見“琵琶”字,“安陽城南亭”一條亦有“琵琶”字,均不作“頻婆”;又《續漢志》註《地理志》“緱氏”條下引其“延壽亭”一條,“巴郡”條下引其“澤中有龍,鳴鼓則雨”一條,《五行志》“建安七年,醴陵山鳴”條下引其“論山鳴”一條,李善《蜀都賦》註引其“澹臺子羽”一條,陸機《皇太子宴元圃詩》引其“程猗《説石圖》”一條,此本亦皆無之5。至於六卷、七卷全錄兩《漢書·五行志》,司馬彪雖在寶前,《續漢書》寶應及見,似決無連篇鈔錄,一字不更之理,殊為可疑6。然其書敍事多古雅,而書中諸論亦非六朝人不能作,與他偽書不同。疑其即諸書所引,綴合殘文,傅以他説,亦與《博物志》、《述異記》等。但輯二書者耳目隘陋,故罅漏百出。輯此書者則多見古籍,頗明體例,故其文斐然可觀,非細核之,不能辨耳。觀書中“謝尚無子”一條,《太平廣記》三百二十二卷引之,註曰出《誌怪錄》,是則捃拾之明證。胡震亨跋但稱謝尚為鎮西將軍,在穆帝永和中。寶此書嘗示劉惔,惔卒於明帝大寧中7。則書在尚加鎮西將軍之前二十餘年,疑為後人所附益,猶未考此條之非本書也。胡應麟《甲乙剩言》曰:“姚叔祥見余家藏書目中有干寶《蒐神記》,大駭,曰‘果有是書乎?’余應之曰:‘此不過從《法苑》、《御覽》、《藝文》、《初學》、《書鈔》諸書中錄出耳,豈從金函石匱、幽巖土窟掘得耶?’大抵後出異書,皆此類也。”斯言允矣。

  【彙訂】

  1.“祕册彙函”,殿本作“祕册函”。

  2.《世説新語·方正》篇註引《孔氏志怪》“盧充者”云云,非《蒐神記》。(汪紹楹:《蒐神記校注》)

  3.“《郡國志》”,殿本作“《地理志》”,誤,《後漢書志》(劉昭補並註)卷二三《郡國五》“馬邑”條下註引干寶《蒐神記》曰:“昔秦人築城於武州塞内以備胡,城成而崩者數矣。有馬馳走一地,周旋反復,父老異之。因依以築城,城乃不崩。遂名之為馬邑。”

  4.“似乎”,殿本作“似”。

  5.《太平寰宇記》卷十四鄆城縣“青陵臺”條下,並未引《蒐神記》,乃其後“韓憑冢”條所引。其文意實謂化蝶者韓妻所著之衣,化鴛鴦者其夫婦之精魂也。諸類書所引此書,皆作化鴛鴦。《佩觿》稱作“頻婆”,特傳本有不同。“論山鳴”條稱“干寶曰”,不言《蒐神記》,安知不出於干寶所著《晉紀》?“澹臺子羽”條乃《吳都賦》注引,非《蜀都賦》註。(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6.此書卷六、卷七尚記三國、兩漢事,其記後漢事者,文同於《續漢書·五行志》者僅得其半。(同上)

  7.劉惔終年三十六歲,若卒於太寧中(323—325),應生於武帝太康十年(289)左右。《晉書·劉惔傳》説他“尚明帝女廬陵公主”,考《明帝紀》,晉明帝卒於太寧三年,年二十七,則劉惔反年長其岳父十歲左右。又《晉書·謝安傳》云:“安妻,劉惔妹也。”謝安卒於晉孝武帝太元十年(385),年六十六,其妻當與之年齡相仿。則劉氏兄妹年齡相差三十餘歲,皆與情理不合。(曹道衡:《晉代作家六考》)

  搜神後記十卷(内府藏本)

  舊本題晉陶潛撰。中記桃花源事一條,全錄本集所載詩序,惟增註“漁人姓黄名道真”七字。又載干寶父婢事,亦全錄《晉書》。剽掇之蹟,顯然可見。明沈士龍跋謂潛卒於元嘉四年,而此有十四、十六兩年事1;陶集多不稱年號,以干支代之,而此書題永初、元嘉。其為偽託,固不待辨。然其書文詞古雅,非唐以後人所能。《隋書·經籍志》著錄已稱陶潛,則贗撰嫁名,其來已久2。又陸羽《茶經》引其中“晉武帝時,宣城人秦精入武昌山採茗”一條,與此本所載相合;封演《聞見記》引其中“有人因病能飲一斛二斗3,後吐一物”一條,與此書“桓宣武督將”一條僅文有詳略;及“牛肺”字作“牛肚4”,“茗瘕”字作“斛二瘕”,其事亦與此本所載相合,知今所傳刻猶古本矣5。其中丁令威化鶴、阿香雷車諸事,唐、宋詞人並遞相援引,承用至今。題陶潛撰者固妄,要不可謂非六代遺書也。

  【彙訂】

  1.“兩”,殿本無。

  2.梁慧皎《高僧傳序》云:“陶淵明《蒐神錄》”,隋蕭吉《五行記》“東甲”條引陶潛《蒐神記》(見《太平廣記》卷四四三),唐釋法琳《破邪論》卷下、釋道宣《集神州三寶感通錄》卷下亦引作陶元亮《蒐神錄》。不宜否定其著作權。(李劍國輯校:《<新輯蒐神記新輯蒐神後記>前言》)

  3.“《聞見記》”,殿本作“《見聞記》”,誤,此條載《封氏聞見記》卷六。

  4.“牛肚”,底本作“土肚”,據殿本改。《北堂書鈔》卷一四四、《封氏聞見記》卷六、《太平御覽》卷七四三、八六七所引及此書卷三原文均作“牛肚”。

  5.今本此書與二十卷本《蒐神記》皆為明胡應麟輯錄,並經胡震亨、姚士粦等修訂。古本早佚。(李劍國輯校:《<新輯蒐神記新輯蒐神後記>前言》)

  異苑十卷(江蘇巡撫採進本)

  宋劉敬叔撰。敬叔,《宋書》、《南史》俱無傳,明胡震亨始採諸書補作之。稱敬叔,彭城人。起家中兵參軍1,元嘉三年為給事黄門郎,太始中卒。又稱嘗為劉毅郎中令,以事忤毅,為所奏免官。今案書中稱毅“鎮江州,褊躁愈劇”,又載毅妻為桓元所得,擅寵有身,多蓄憾詆毁之詞。則震亨之言當為可信。惟書中自稱:“義熙十三年,余為長沙景王驃騎參軍”,以《宋書·長沙景王道憐傳》考之,時方以驃騎將軍領荆州刺史,與敬叔所記相合。而震亨《傳》中未之及,則偶疏也。其書皆言神怪之事,卷數與《隋書·經籍志》所載相合。劉知幾《史通》謂《晉書》載武庫火,漢高祖斬蛇劍穿屋飛去,乃據此書載入,亦復相合。惟中閒《太平御覽》所引“傅承亡餓”一條,此本失載2。又稱宋高祖為宋武帝裕,直舉其國號、名諱,亦不似當時臣子之詞,疑已不免有所佚脱竄亂。然核其大致,尚為完整,與《博物志》、《述異記》全出後人補綴者不同3。且其詞旨簡澹,無小説家猥瑣之習,斷非六朝以後所能作,故唐人多所引用4。如杜甫詩中“陶侃胡奴”事,據《世説新語》但知為侃子小名。勘驗是書,乃知别有一事,甫之援引為精切。則有裨於考證亦不少矣。

  【彙訂】

  1.“中”,殿本作“小”,誤,據《津逮祕書》本此書卷首胡震亨《劉敬叔傳》原文。

  2.此條未失載,見今本卷三。(李劍國:《古小説文獻的甄别、使用與整理——以<異苑>及<蒐神記>為例》)

  3.今本《博物志》、《述異記》皆非後人補綴而成,説詳本卷《博物志》、《述異記》條訂誤。

  4.今本乃胡震亨、姚士粦等在胡應麟輯本基礎上重加補訂而成,但所輯頗為偽濫,紕漏極多。三百八十二條中竟有六七十條濫取他書。(李劍國:《古小説文獻的甄别、使用與整理——以<異苑>及<蒐神記>為例》)

  續齊諧記一卷(江蘇巡撫採進本)

  梁吳均撰。均事蹟具《梁書》本傳。《唐藝文志》作吳筠。案唐有道士吳筠,乃大歷時人。是書《隋志》著錄,杜公瞻《荆楚歲時記》註、歐陽詢《藝文類聚》已先引其文,非筠明甚。《唐志》蓋傳寫之譌。吳琯刊本有元陸友跋曰:“齊諧志怪,蓋莊生寓言。今均所續,特取義云爾,前無其書也。”案《隋書·經籍志》雜傳類,均書之前有宋散騎侍郎東陽無疑《齊諧記》七卷,《唐志》小説家亦並載之,然則均書實續無疑。友謂前無其書,亦為失考。所記皆神怪之説。然李善註《文選》,於陸機《豫章行》,引其“田氏三荆樹”一條,於謝惠連《七月七日夜咏牛女》詩,引其“成武丁”一條;韋絢《劉禹錫嘉話》引其“霍光金鳳轄”一條、“蔣潛通天犀導”一條;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引其“徐邈畫鯔魚”一條。是在唐時已援為典據,亦小説之表表者矣。惟劉阮天台一事,徐子光註李瀚《蒙求》,引《續齊諧記》之文,述其始末甚備,而今本無此條。豈原書久佚,後人於《太平廣記》諸書内鈔合成編,故偶有遺漏歟1?

  【彙訂】

  1.其實所佚尚多,如《太平御覽》卷五七九引王彥伯事,卷七〇三引武昌小吏事等,今本皆未載,“鈔合成編,偶有遺漏”乃屬臆測。(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説史》)

  還冤志三卷(内府藏本)

  隋顏之推撰。之推有《家訓》,已著錄。此書《隋志》不載,《唐書·藝文志》作《冤魂志》三卷,《文獻通考》作《北齊還冤志》二卷。考《宋史·藝文志》作顏之推《還冤志》,《太平廣記》所引亦皆稱《還冤志》,與今本合,則《唐志》為傳寫之譌1。至書中所記,上始周宣王杜伯之事,不得目以北齊。即之推亦始本梁人,後終隋代。觀陸法言《切韻》序,則開皇之初,尚與劉臻等八人同時定韻,更不得目以北齊。殆因舊本之首題北齊黄門侍郎顏之推撰,遂誤以冠於書名上歟?觀《宋史》又載釋庭藻《續北齊還冤志》一卷,則誤稱北齊,亦已久矣。自梁武以後,佛教彌昌,士大夫率皈禮能仁,盛談因果。之推《家訓》有《歸心篇》,於罪福尤為篤信,故此書所述,皆釋家報應之説。然齊有彭生,晉有申生,鄭有伯有,衛有渾良夫,其事並載《春秋傳》;趙氏之大厲、趙王如意之蒼犬,以及魏其、武安之事,亦未嘗不載於正史。强魂毅魄,憑厲氣而為變,理固有之。尚非天堂、地獄,幻杳不可稽者比也。其文詞亦頗古雅,殊異小説之冗濫。存為鑒戒,固亦無害於義矣。陳繼儒嘗刻入《祕笈》中,刊削不完,僅存一卷。此本乃何鏜《漢魏叢書》所刻,猶為原帙,今據以著錄焉2。

  【彙訂】

  1.《隋書·經籍志》雜傳類有《冤魂志》三卷,顏之推撰,《舊唐書·經籍志》同。《法苑珠林》卷一百《傳記篇》雜記部錄顏之推撰《冤魂志》一卷,顏真卿《贈祕書少監顏君廟碑》敘顏之推所著書有《冤魂志》三卷。宋《崇文總目》卷二八始稱《還冤志》三卷。《太平廣記》引此書四十餘條,俱作《還冤記》。則原書本名《冤魂志》,《還冤志》等皆後人妄改。(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2.《四庫》所收實為陳繼儒《寶顏堂祕笈》一卷本。(羅國威:《四庫全書本<還冤志>提要獻疑》)

  集異記一卷(江蘇巡撫採進本)

  唐薛用弱撰。案《唐書·藝文志》載用弱字中勝,長慶光州刺史。其里籍則未言。此本卷首題曰河東。然唐代士族率題郡望,劉必彭城,李必隴西,其確生何地則未之知。《三水小牘》(案此書今佚,此條見《太平廣記》三百十二卷所引)載其大和中自儀曹郎出守弋陽,為政嚴而不殘。蓋在當時稱良吏,其事蹟亦無考也。是書所記凡十六條。晁公武《讀書志》稱其首載徐佐卿化鶴事,此本正以此條為首,與晁氏所記合,蓋猶舊本。其敍述頗有文采,勝他小説之凡鄙。世所傳狄仁傑集翠裘、王維鬱輪袍、王積薪婦姑圍棋、王之渙旗亭畫壁諸事,皆出此書。其《良常山新宫銘》,洪邁《容齋隨筆》推為奇作。蘇軾與子過詩所謂“爾應奴隸蔡少霞,我亦伯仲山元卿”者,即用其事。卷帙雖狹,而歷代詞人恒所引據,亦小説家之表表者。陳振孫《書錄解題》謂是書一名《古異記》。然諸家著錄俱無此名,不知振孫何本。又唐比部郎中陸勳亦有《集異記》二卷,與用弱此本名同。故《文獻通考》題勳書曰《陸氏集異記》,以别於用弱書焉。

  博異記一卷(江蘇巡撫採進本)

  舊本題唐谷神子還古撰,不著姓氏。考晁公武《讀書志》載《老子指歸》十三卷,亦題谷神子註,不著姓氏。而《唐書·藝文志》有馮廓註《老子指歸》十三卷,與公武所言書名、卷數皆合,則谷神子其馮廓歟?胡應麟《二酉綴遺》則曰:“唐有詩人鄭還古,嘗為殷七七作傳。其人正晚唐,而《殷傳》文與事皆類,是書蓋其作也。”其説亦似有依據。然古無明文,闕所不知可矣。其書載敬元穎、許漢陽、王昌齡、張竭忠、崔元微、陰隱客、岑文本、沈亞之、劉方元、馬燧十人。《太平廣記》三百四十八卷載“李全質”一條,稱:“會昌壬戌濟陰大水,谷神子與全質同舟”云云。此本無之。蓋亦鈔合而成,非完帙也1。所記皆神怪之事,敍述雅贍。而所錄詩歌頗工緻,視他小説為勝。惟“師曠鏡銘”一條,不似三代語爾。陳振孫《書錄解題》謂語觸時忌,故隱其名。前有自序,亦稱:“非徒但資笑語,抑亦粗顯箴規;或冀逆耳之詞,稍獲周身之戒。”今觀所載,殊不見觸忌之語。而證以《太平廣記》所引,又確為本書,非出依託。未審其寓言之旨何在也。

  【彙訂】

  1.《舊唐書·藝文志》著錄羣書,悉本之開元時毋煚所修之《古今書錄》,則馮廓自是開元以前人,下至會昌壬戌已百餘年。而明刻本《剪燈叢話》卷二收有《博異志》,作者題唐鄭還古。(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杜陽雜編三卷(兩淮鹽政採進本)

  唐蘇鶚撰。鶚有《演義》,已著錄。此編所記,上起代宗廣德元年,下盡懿宗咸通十四年,凡十朝之事,皆以三字為標目1。其中述奇技寶物,類涉不經,大抵祖述王嘉之《拾遺》、郭子横之《洞冥》。雖必舉所聞之人以實之,殆亦俗語之為丹青也。所稱某物為某年某國所貢者,如日林、大林、文單、吳明、拘弭、大軫、南昌、淛東、條支、鬼谷、訶陵2、兜離,《唐書·外國傳》皆無此名,諸帝本紀亦無其事3。即如夫餘國久併於渤海大氏,而云武宗會昌元年夫餘來貢;罽賓地接蔥嶺,《漢書》、《唐書》均有明文,而云在西海,尤舛迕之顯然者矣。然鋪陳縟豔,詞賦恒所取材,固小説家之以文采勝者。讀者挹其葩藻,遂亦忘其夸飾,至今沿用,殆以是歟?其曰《杜陽雜編》者,晁公武《讀書志》謂鶚居武功之杜陽,蓋因地以名其書云。

  【彙訂】

  1.此書各本均無標目,蓋與范攄《雲溪友議》相淆。(湯華泉:《<四庫提要>訂正六則》)

  2.“訶陵”,底本作“河陵”,據殿本改。此書卷下載:“(咸通)十四年春,詔大德僧數十輩於鳳翔法門寺迎佛骨……上迎佛骨入内。道場即設金花帳、温清牀、龍鱗之席、鳳毛之褥,焚玉髓之香,薦瓊膏之乳,皆九年訶陵國所貢獻也。”《新唐書》有《訶陵傳》。

  3.《舊唐書·真臘傳》:“陸真臘,亦謂之文單國。”《新唐書·真臘傳》亦云:“陸真臘或曰文單。”又云:“文單西北屬國曰參半。”其地在今柬埔寨北,老撾南。又《新唐書·訶陵傳》曰:“亦曰社婆,曰闍婆,在南海中。”其地即今印尼之爪哇。據此可知,文單、訶陵,非不見於《唐書》。又條支,見兩《漢書》之《西域傳》,亦見於《舊唐書·賈耽傳》,地在今西亞。雖非唐時國名,然非向壁虚造。以上三國,應從《總目》所舉十二誤國名中剔除。(楊武泉:《四庫全書總目辨誤》)

  前定錄一卷續錄一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唐鍾輅撰。輅,大和中人1。官崇文館校書郎。《唐書·藝文志》作鍾簵,未詳孰是也。是書所錄前定之事,凡二十三則,與《書錄解題》所言合。前有自序,稱:“庶達識之士知其不誣,奔競之徒亦足以自警”,較他小説為有勸戒。高彥休《唐闕史》曰:“世傳《前定錄》,所載事類實繁,其閒亦有鄰委曲以成其驗者”,蓋即指此書。然小説多不免附會,亦不能獨為此書責也。《續錄》一卷,不題撰人名氏,《書錄解題》亦載之。觀其以唐明皇與唐元宗析為兩條,知為雜採類書而成,失於删併。又“柳宗元”一條,乃全引《龍城錄》語。《龍城錄》為宋王銍偽撰2,則非唐以前書明矣。

  【彙訂】

  1.《前定錄》記事最晚至文宗大和九年,鍾輅所撰《續前定錄》記事最晚至宣宗大中十年,當為文宗至宣宗時人。(李裕民:《四庫提要訂誤》增訂本)

  2.《龍城錄》非王銍所撰,説詳卷一四四《龍城錄》條訂誤。

  桂苑叢談一卷(内府藏本)

  案《新唐書·藝文志》載《桂苑叢談》一卷,註曰馮翊子子休撰,不著姓名。晁公武引李淑《邯鄲書目》云:“姓嚴”,疑馮翊子其號,而子休其字也。陳繼儒刻入《祕笈》,乃題為“唐子休馮翊著”,顛倒其文,誤之甚矣。其書前十條皆載咸通以後鬼神怪異及瑣細之事,後為史遺十八條。其十二條亦紀唐代雜事,餘六條則兼及南北朝。然如高浟捕賊、高延宗縱恣、崔宏〔弘〕度酷虐諸事,齊、隋本史皆已載之1,又似摘鈔卷中未及刊削者。疑已經後人竄亂,非原書也。其“甘露亭”一條稱“吳王收復浙右之歲”者,當為昭宗天復二年。時始封楊行密為吳王,故子休以此稱之。然則作是書者,其江南人歟?

  【彙訂】

  1.崔弘度《北史》、《隋書》有傳,未見於《北齊書》。

  劇談錄二卷(浙江巡撫採進本)

  唐康駢撰。王定保《摭言》作唐軿,蓋傳寫之譌。《唐書·藝文志》作康軿,以其字駕言證之,二字義皆相合,未詳孰是。諸書引之皆作“駢1”,疑亦《唐志》誤也2。駢,池陽人。乾符四年登進士第3,官至崇文館校書郎。是書成於乾寧二年,皆記天寶以來瑣事,亦閒以議論附之,凡四十條。今以《太平廣記》勘之,一一相合。非當時全部收入,即後人從《廣記》鈔合也4。此本末有“臨安府陳道人書籍鋪刊行”字,蓋猶影鈔宋本。如“潘將軍”一條,註中疑為潘鶻硉字。今本《劍俠傳》從《廣記》剽掇,此條譌為“潘鶴碎”,遂不可解。知此本為善矣。其中載“元微之年老擢第,執贄謁李賀”一條,《古夫于亭雜錄》辨之曰:“案元擢第,既非遲暮,於賀亦稱前輩。詎容執贄造門,反遭輕薄?小説之不根如此。”其論最當。然稗官所述,半出傳聞,真偽互陳,其風自古。未可全以為據,亦未可全以為誣,在讀者考證其得失耳。不以是廢此一家也。

  【彙訂】

  1.殿本“諸”上有“然”字。

  2.《新唐書》卷一八九《田頵傳》、《唐詩紀事》卷六八均作康軿,《宋史·藝文志》集部有康軿《九筆雜編》十五卷。《唐書·藝文志》不誤。(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3.池陽一郡轄有四縣,《江南通志》載:“康軿,字駕言,居黄老山”,即秋浦縣(今安徽池州市貴池區)黄老山人。據《大清一統志·池州府》記述:康軿死後也葬於黄老山,清時墓冢尚在。清徐松《登科記考》引《永樂大典》所收《池州府志》云:“康軿,乾符五年登進士第。”(李暉:《<劇談錄>及其作者史實考辨》)

  4.文淵閣《四庫》本實收四十二條,卷上二十條,卷下二十二條。《太平廣記》共引三十三條,其中二十九條與今本互見,雖大體相同,但差異很多。(程毅中:《唐代小説瑣記》)

  宣室志十卷補遺一卷(内府藏本)

  唐張讀撰。陳振孫《書錄解題》稱讀字聖朋。《唐書·藝文志》載讀《建中西狩錄》十卷,註曰讀字聖用。“朋”、“用”字形相近,義亦兩通,未詳孰是也1。深州陸澤人。《舊唐書》附見其祖張薦傳中,稱其“登進士第,有俊材。累官至中書舍人、禮部侍郎,典貢舉,時稱得士。位終尚書左丞。”《新唐書·藝文志》則稱為僖宗時吏部侍郎。高彥休《唐闕史》亦稱:“張侍郎讀為員外郎張休復之子,案《舊唐書》作希復2。牛僧孺之外孫。年十九,登進士第。”不言其為吏部禮部。以“典貢舉”之文證之,蓋《新唐志》為誤矣。是書所記,皆鬼神靈異之事3。豈以其外祖牛僧孺嘗作《元〔玄〕怪錄》,讀少而習見,故沿其流波歟4?《補遺》一卷,舊本併題讀撰。然諸家書目皆無之。疑刊刻者摭他書所引,載於後也。“宣室”之義,蓋取漢文帝宣室受釐,召賈誼問鬼神事。然鬼神之對雖在宣室,而宣室之名實不因鬼神而立。取以題誌怪之書5,於義未當,特久相沿習不覺耳。今特附訂其失,庶讀者有考,無相沿用焉6。

  【彙訂】

  1.陳振孫《書錄解題》云:“讀字聖用”,晁公武袁本《郡齋讀書志》作“字聖朋”,衢本作“字聖明”。《新唐書》卷一七四張薦傳與《藝文志》均作“字聖用”,應從。

  2.《新唐書》張薦傳載:“(讀)大中時第進士,鄭薰辟署宣州幕府。累遷禮部侍郎。中和初為吏部,選牒精允。調官丐留二年,詔可,榜其事曹門。後兼弘文館學士,判院事,卒。”《新唐書》卷一九〇鄭薰傳載:“歷考功郎中、翰林學士。出為宣歙觀察使……懿宗立,召為太常少卿。”可知張讀為宣州幕府在懿宗即位之前,遷禮部侍郎則在咸通、乾符之閒,僖宗中和初為吏部侍郎。《唐闕史》獨言侍郎者,因讀先為禮部侍郎,後為吏部侍郎。“張休復”,諸本《唐闕史》皆作張希復。

  3.“鬼神”,殿本作“神鬼”。

  4.張讀之祖張薦著有《靈怪集》,薦祖鷟著有《遊仙窟》,皆志怪小説也。則讀著《宣室志》,毋寧謂家學淵源。

  5.“書”,殿本作“事”。

  6.《郡齋讀書志》云:“纂輯仙鬼靈異事,名曰《宣室志》者,取漢文召見賈生論鬼神之義。”《直齋書錄解題》云:“宣室者,漢文帝問鬼神之處也。”是宣室之名雖不因鬼神立,而宣室實有鬼神之對,取以名志鬼怪之書,固無不可。(葉德祿:《四庫全書提要<宣室志>考證》)

  唐闕史二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舊本題唐高彥休撰。彥休始末未詳。書中“鄭少尹及第”一條有“開成二年,愚江夏伯祖再司文柄”語。考《舊唐書·高鍇傳》,鍇於大和三年以吏部員外郎奉詔審定敕試别頭進士明經,開成元年以中書舍人權知禮部貢舉,尋為禮部侍郎,掌貢部者三年。出為鄂岳觀察使而卒。鄂岳正江夏之地,所言官品、事蹟俱合。則彥休當為鍇之從孫。惟新、舊《書》皆失鍇之里籍,遂不知彥休為何地人耳。陳振孫《書錄解題》曰:“彥休自號參寥子”,《唐藝文志》註亦同。《宋史·藝文志》載《闕史》一卷,註曰:“參寥子述”,又載高彥休《闕史》三卷。分為兩書兩人,殊為舛誤。又黄伯思《東觀餘論》有此書跋云:“敘稱‘甲辰歲編次’,蓋僖宗中和四年。而其閒有已書僖號者,或後人追改之。”今考序中自言乾符甲子生,乾符無甲子,當為甲午之譌。下距中和四年僅十年,不應即能著書。由是以後,惟晉開運元年為甲辰,上推乾符元年甲午生1,年當七十一歲,尚有著書之理。然則彥休蓋五代人也2。是書諸家著錄皆三卷。今止上、下二卷,似從他書鈔撮而成,非其原本。張耒《宛邱〔丘〕集》稱賈長卿嘗辨此書所載白居易母墮井事,此本無之,是亦不完之一證。然自序言共五十一篇,分為上、下二卷,又似非有脱遺者。或後人併追改其序歟?王士禎《居易錄》譏其首載李師道之黨丁約獻俘闕下,臨刑幻化仙去事,以為導逆。其説甚當。然所載如周墀之對文宗、崔閫之對宣宗3、鄭薰判宦官之蔭子、盧攜之議鎮州,皆足與史傳相參訂。“李可及戲論三教”一條,謂伶人不當授官,持論尤正。他如皇甫湜作《福先寺碑》、劉蛻辨齊桓公器、??長鳴非姓單諸事4,亦足以資考證,不盡小説荒怪之談也。

  【彙訂】

  1.“甲午”,殿本作“甲子”,誤,乾符元年(874)為甲午。

  2.高彥休自序云:“愚乾符甲午歲生唐世二十有一,始隨鄉薦於小宗伯。”則乾符甲午已二十一歲,十年後自可著書。唐亡時已五十四歲,其後不聞更仕五代,則是唐人,而非五代人。(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3.“崔閫”,殿本作“崔”,誤,此書卷上“崔相國請立太子”條稱“丞相太保崔公”,按宣宗朝崔姓為相且封太子太保者乃崔慎由,《舊唐書》卷一七七有傳,曾外任節度使,故稱閫帥。

  4.“姓單”,底本作“姓??”,據殿本改。此書卷上“??進士辨字”條云:“進士??長鳴者,隨計求試於春官,日袖狀訴吏云:‘某姓??,會為筆引榜者易為單。誠姓氏之僻,而援毫吏得以侮易之,實貽宗先之羞也。’主司初不諭,久之方云:‘方口、尖口,亦何畏耶?’長鳴厲聲曰:‘不然。梯航所通,聲化所暨,文學之柄,屬在明公。公倘以尖、方口得以互書,則台州吳兒乃吕州矣兒也。’主文者不能對,詞場目為舉妖。”

  甘澤謠一卷(江蘇巡撫採進本)

  唐袁郊撰。晁公武《讀書志》云:“載譎異事九章,咸通中久雨卧疾所著。”陳振孫《書錄解題》述其自序云:“以春雨澤應,故有‘甘澤成謠’之語,以名其書。”此本為毛晉所刊,云得之華陰楊儀。篇數與《讀書志》合,然但有儀序而無郊自序。儀序稱郊為唐祠部郎中。考《新唐書·宰相世系表》,郊字子乾,官至虢州刺史。不知儀何所據也。《書影》曰1:“《甘澤謠》别自有書。今楊夢羽所傳,皆從他書鈔撮而成,偽本也。或曰夢羽本未出時,已有鈔《太平廣記》二十餘條為《甘澤謠》以行者,則夢羽本又贗書中之重儓矣。”今考《書影》所稱夢羽2,即儀之字。其所稱先出之一本,今未之見。錢希言《獪園》“薄明經為魚”一條,稱:“嘗見唐人小説有《甘澤謠》,載《魚服記》甚詳。”今此本無《魚服記》,豈希言所見乃先出一本耶?然據此本所載,與《太平廣記》所引者一一相符。則兩本皆出《廣記》,不得獨指儀本為重儓。又裒輯散佚,重編成帙,亦不得謂之贗書。所論殊為未允。其書雖小説家流,而瑣事軼聞,往往而在。如杜甫《飲中八仙歌》,葉夢得《避暑錄話》謂惟焦遂不見於書傳。今考此書“陶峴”條中實有布衣焦遂,而絕無口吃之説,足以證師古偽註之謬。是亦足資考證,不盡為無益之談矣。

  【彙訂】

  1.殿本“書”上有“周亮工”三字。

  2.“書影”,殿本作“亮工”。

  開天傳信記一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唐鄭綮撰。綮字蘊武,滎陽人。登進士第,累官右散騎常侍。好以詩謠託諷昭宗,意其有所蘊蓄。擢為禮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所謂歇後“鄭五作宰相,時事可知”者,即其人也。《舊唐書》本傳稱綮嘗歷監察,殿中,倉、户二員外,金、刑、右司三郎。而是書原本首署其官為吏部員外郎,本傳顧未之及。或史文有所脱漏歟?書中皆記開元、天寶故事,凡三十二條。自序稱:“簿領之暇,蒐求遺逸,期於必信”,故以“傳信”為名。其紀“明皇戲游城南,王琚延過其家,謀誅韋氏”一條,據《唐書》琚傳,乃琚選補主簿,過謝太子,乘機進説,以除太平公主,並無先過琚家之事。司馬光作《通鑑》,亦不從是書,惟《新唐書》兼採之。然韋氏稱制時,琚方以王同皎黨亡命江都,安得復卜居韋杜?綮所記恐非事實,宜為《通鑑》所不取。又如華陰見岳神、夢遊月宫、羅公遠隱形、葉法善符錄諸事,亦語涉神怪,未能盡出雅馴。然行世既久,諸書言唐事者多沿用之,故錄以備小説之一種焉。

  【彙訂】

  1.此書作者《新唐書·藝文志》等宋人書目皆作鄭棨,通行各本亦然,書下署銜吏部員外郎。而鄭綮昭宗時曾為宰相,兩《唐書》有傳,記其歷監察、殿中,倉、户二員外郎,金、刑、右司三郎中,不言曾官吏部員外郎。似非一人。(嚴傑:《唐五代筆記考論》)

  稽神錄六卷(内府藏本)

  宋徐鉉撰。鉉字鼎臣,廣陵人。仕南唐為翰林學士。隨李煜歸宋,官至直學士院、給事中、散騎常侍。淳化初,坐累謫靜難軍司馬,卒於官。事蹟具《宋史》本傳。是編皆記神怪之事。晁公武《讀書志》載其自序,稱:“自乙未歲至乙卯,凡二十年”。則始於後唐廢帝清泰二年,迄於周世宗顯德二年,猶未入宋時所作。書中惟乾寧、天復、天祐、開成、同光書其年號,自後唐明宗以後則但書甲子。考馬永卿《嬾真子》稱:“南唐自顯德五年用中原正朔,士大夫以為恥,碑文但書甲子。”此書猶在李璟去帝號前三年,殆必原用南唐年號,入宋以後追改之。其稱楊行密曰偽吳,稱南唐曰江南,其官亦稱偽某官,亦入宋以後所追改歟?《讀書志》云所載一百五十事。陳振孫《書錄解題》云:“元本十卷,此無卷第,當是他書中錄出者。”案今本止六卷,而反有一百七十四事1,末又有拾遺十三事。與晁氏、陳氏所云卷數、條數俱不合。案《楓窗小牘》云:“太宗命儒臣修《太平廣記》,時徐鉉實與編纂。《稽神錄》,鉉所著也。每欲採擷,不敢自專,輒示宋白,使問李昉。昉曰:‘詎有徐率更言無稽者。’於是此《錄》遂得見收。”疑是《錄》全載《太平廣記》中,後人錄出成帙。而三大書徵引浩博,門目叢雜。所列諸事,凡一名疊見者,《太平御覽》皆作“又”字,《文苑英華》皆作“前名”字,《廣記》皆作“同上”字。其閒前後相連,以甲蒙乙者,往往而是。或緣此多錄數十條,亦未可知也2。《讀書志》又云:“楊大年云江東布衣蒯亮好大言誇誕,鉉喜之,館於門下。《稽神錄》中事,多亮所言。”考鉉《騎省集》中有《送蒯參軍亮》詩,前四句云:“昔年聞有蒯先生,二十年來道不行。抵掌曾談天下事,折腰猶忤俗人情。”則鉉客實有蒯亮,然不言及説鬼事。又書中載破瘤得棋子、得鍼二章云“聞之於亮”。則不題亮名者,似非亮語。趙與峕《賓退錄》備載洪邁《夷堅志》諸序,稱其《三志》庚集序考徐鉉《稽神錄》,辨楊文公《談苑》所載蒯亮之事非是。其説必有所考,今不得而見之矣。

  【彙訂】

  1.書中卷三目錄《李宗》下缺《漁人》(《太平廣記》引作《漁人妻》)一則,或因與前目名重複而漏計,實有一百七十五事。

  2.採之《太平廣記》可得二百二十餘條,即便徐鉉採錄己作有誤,亦不致與《郡齋讀書志》所載相差六七十事。疑《郡齋》所錄乃初稿六卷之鈔本,後又續增至十卷二百餘條。(李劍國:《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

  江淮異人錄二卷(永樂大典本)

  宋吳淑撰。淑有《事類賦》,已著錄。是編所紀多道流、俠客、術士之事,凡唐代二人,南唐二十三人。徐鉉嘗積二十年之力,成《稽神錄》一書。淑為鉉壻,殆耳擩目染,挹其流波,故亦喜語怪歟?鉉書説鬼,率誕漫不經。淑書所記,則《周禮》所謂怪民,《史記》所謂方士,前史往往見之,尚為事之所有。其中如耿先生之類,馬令、陸游二《南唐書》皆採取之,則亦未盡鑿空也。尤袤《遂初堂書目》載此書,作《江淮異人傳》,疑傳寫之譌。又《宋史》淑本傳載是書三卷,而陳振孫《書錄解題》作二卷,《宋藝文志》亦同。則《列傳》以“二”為“三”,由字誤矣1。其書久無傳本。今從《永樂大典》中掇拾編次,適得二十五人之數,首尾全備,仍為完書。謹依《宋志》,仍分為上、下二卷,以復其舊焉2。

  【彙訂】

  1.《宋史·藝文志》亦作三卷。

  2.此書今傳尚有一卷本,載於《道藏》洞玄部記傳類、《知不足齋叢書》等,十分接近原書。而《四庫》輯《永樂大典》本缺《虔州少年》、《瞿童》二傳,多《唐寧王》、《花姑》二傳。此二事實在《龍城錄》中。宋人嘗擷取《龍城錄》與本書合為《異人錄》,《類説》卷一二摘《異人錄》二十五事,即《大典》所引者。(李劍國:《宋代志怪傳奇敘錄》;李劍國輯校:《宋代傳奇集》)

  茆亭客話十卷(兩江總督採進本)1

  宋黄休復撰。休復有《益州名畫錄》,已著錄。是編乃雜錄其所見聞。始王、孟二氏,終於宋真宗時,皆蜀中軼事,無一條旁涉他郡。陳振孫《書錄解題》稱其所記多蜀事,似未遍檢其書,但約略言之也。李畋作《益州名畫錄》序,稱其通《春秋》學,又稱其鬻丹養親。書中“李處士”一條極論杜預以《左傳》合經之誤,足徵其深於《春秋》。其他論燒鍊、服餌、導引之術,臚列道家靈蹟者,居全書之大半,足徵其嫻於丹法。餘雖多及神怪,而往往借以勸戒,在小説之中最為近理。其記吳王客省使高弼以王羲之石本《蘭亭》一軸獻偽蜀太子,當時識者謂是羲之撰序之後,刻石《蘭亭》之本。其説為自古錄金石者所未聞(案《賓退錄》引蔡絛之言曰:“定武本乃江左所傳晉會稽石也”,其説殆即因此事而附會)。又記唐德宗疑韋皋有異志,陰遣僧行勤誘之餌丹。至貞元二十年,丹毒發而死。亦《唐史》所不載。又記雷琴所以為異者,“岳雖高而絃低,雖低而不拍,面按之,若指下無鉉,吟振之,則有餘韻。”皆足以廣異聞。其駁《北夢瑣言》所記高駢鎮蜀時術士王劍換福感寺塔金相輪事,謂淳化五年相輪墜地,實銅鐵所鑄,證孫光憲為誣。亦足訂小説之譌也。

  【彙訂】

  1.底本此條置於《太平廣記》條之後,與文淵閣庫書次序不符,據殿本改。

  太平廣記五百卷(内府藏本)

  宋李昉奉敕監修,同修者扈蒙、李穆、湯悦、徐鉉、宋白、王克貞、張洎、董淳、趙鄰幾、陳鄂、吕文仲、吳淑十二人也。以太平興國二年三月奉詔,三年八月表進(此據《宋會要》之文。《玉海》則作二年三月戊寅所集,八年十二月庚子書成。未詳孰是),六年正月敕雕版印行1。凡分五十五部2,所採書三百四十五種3,古來軼聞瑣事、僻笈遺文咸在焉。卷帙輕者往往全部收入,蓋小説家之淵海也。《玉海》稱:“《廣記》鏤本頒天下,後以言者謂非後學所急,收版貯之太清樓”,故北宋人多未之睹4。鄭樵號為博洽,而《通志·校讎略》中乃謂《太平廣記》為《太平御覽》中别出《廣記》一書,專記異事,誤合兩書而一之,是樵亦未嘗見矣5。其書雖多談神怪,而採摭繁富。名物典故,錯出其閒,詞章家恒所採用,考證家亦多所取資。又唐以前書,世所不傳者,斷簡殘編,尚閒存其什一,尤足貴也。此本為明嘉靖中右都御史談愷所刊,卷頁閒有闕佚。胡應麟《二酉綴遺》曰:“談於此書頗肆力校讎,第中闕‘嗤鄙類’二卷,‘無賴類’二卷,‘輕薄類’一卷,而‘酷暴類’闕‘胡淛’等五事,‘婦人類’闕‘李誕’等七事6。談謂遍閱諸藏書家悉然,疑宋世已亡。”又曰:“‘輕薄類’劉祥、許敬宗等皆見六朝諸史及《唐書》、雜説,談已考補。餘目中有名姓者,尚多互見諸書。惟出小説中而其書今亡者,難悉究矣”云云。則書在當時已非完帙,今亦姑仍舊本錄之焉。

  【彙訂】

  1.《宋會要》與《太平廣記表》所載成書時閒均為太平興國三年八月,六年詔令刻版印行。而據《太平御覽》原序及《玉海》卷五四引《實錄》,《太平御覽》編成於八年十二月。王應麟將《御覽》成書時閒誤為《廣記》成書時閒,四庫館臣沿襲其誤。(陳尚君、張金耀主撰:《四庫提要精讀》)

  2.此書按題材分為九十二大類,又分一百五十多個細目,分五十五部者乃《御覽》。(李裕民:《四庫提要訂誤》)

  3.談愷刻本此書書前《引用書目》共錄書三百四十三種,實際引書四百七十九種。(同上)

  4.“未之睹”,殿本作“未及睹”。

  5.《通志·藝文略》“類書”《太平廣記》條曰:“《太平御覽》之外,採其異事而為《廣記》。”《校讎略》缺“之外”二字,以致文意含混。鄭樵實未“誤合兩書而一之”。(李裕民:《四庫提要訂誤》增訂本)

  6.文淵閣《四庫》本有缺文無缺卷,胡應麟所舉十二事俱在,並多出“竇氏二女”一則。其底本實為清乾隆二十年黄晟槐陰草堂刻本。(張國風:《<太平廣記>版本考述》)

  分門古今類事二十卷(浙江巡撫採進本)

  不著撰人名氏,《宋史·藝文志》亦未著錄1。卷首題“蜀本”二字。第八卷内載有《先大夫龍泉夢記》一篇,《記》中稱:“崇寧乙酉拔漕解,次年叨第”,末署“政和七年三月宋如璋記”。是作此書者即如璋之子。特前後無序跋,其名已不可考矣。書分十二類,凡帝王運兆門二卷,異兆門三卷,夢兆門三卷,相兆門二卷,卜兆門二卷,讖兆門二卷,祥兆門一卷,婚兆門一卷,墓兆雜志門一卷,為善而增門一卷,為惡而損門一卷。大旨在徵引故事,以明事有定數,無容妄覬,而又推及於天人迪吉從逆之所以然。雖採摭叢瑣,不無涉於誕幻,而警發世俗,意頗切至,蓋亦《前定錄》、《樂善錄》之類。且其書成於南渡之初2,中閒所引如《成都廣記》、《該聞錄》、《廣德神異錄》、《唐宋遺史》、《賓仙傳》、《蜀異記》、《搢紳脞説》、《靈驗記》、《靈應集》諸書,皆後世所不傳,亦可以資博識之助也。

  【彙訂】

  1.《宋史·藝文志》類事類著錄:“《分門古今類事》二十卷,不著撰人。”(李劍國:《宋代志怪傳奇敘錄》)

  2.《十萬卷樓叢書》本此書有乾道乙丑(1169)序,時距南渡已四十多年,不得謂“成於南渡之初”。(李裕民:《四庫提要訂誤》)

  陶朱新錄一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宋馬純撰。純字子約,自號樸??翁,單州城武人1。紹興中為江西漕使,隆興初以太中大夫致仕。居越之陶朱鄉,蒐輯見聞著是書,因名曰《陶朱新錄》。純事蹟不概見2。惟《會稽志》載其題能仁寺壁一詩,以譏僧宗昂,有“黄紙除書猶到汝,定知清世不遺賢”之句,為當時傳誦。是書自宋以來,史志及各家書目亦皆不著錄。然周煇《清波雜志》引其中“韓南”一條,稱為“樸??翁《陶朱集》”,又稱:“樸??翁,單父人,嘗宦於宣、政閒”,蓋即此書。知實出宋人,非後來依託也。所載皆宋時雜事,大抵涉於怪異者十之七八,亦洪邁《夷堅志》之流。末附《元祐黨籍》一碑,與全書體例頗為不類。考《錄》中所記馬默《思郭真人》詩,純蓋默之諸孫。默在神宗朝,以户部侍郎、寶文閣待制致仕奉祠,後入黨籍。南渡以後,力反宣和之政,以收人心,凡黨人子孫皆從優敘。故張綱《華陽集》中有論其除授太濫一疏,然士大夫終以為勞。純載是碑,蓋以其祖之故,亦陸游自稱“元祐黨家”之意云。

  【彙訂】

  1.“城武”,底本作“武城”,據殿本改。《宋史·地理志》載單州屬縣四:單父、碭山、成武、魚臺。

  2.馬純紹興中為江西轉運副使(《苕溪集》卷四六《馬純除江西運副制》)。紹興五年時為直祕閣(《建炎以來繫年要錄》卷八九)。紹興十八年為右中大夫、直祕閣,以前任福建轉運副使,違法差官攝事等被降一官(《宋會要稿》七十之三三)。紹興二十一年五月己酉落職致仕(《建炎以來繫年要錄》卷一六二)。據書前紹興壬戌(十二年)自序,居陶朱鄉在紹興十二年之前。(李裕民:《四庫提要訂誤》增訂本)

  睽車志六卷(内府藏本)

  宋郭彖撰。彖字伯象,和州人。由進士歷官知興國軍。是書皆紀鬼怪神異之事,為當時耳目所見聞者。其名《睽車志》,蓋取《易·睽卦》上六“載鬼一車”之語也。張端義《貴耳集》曰:“憲聖在南内,愛神怪幻誕等書1。郭彖《睽車志》始出,洪景盧《夷堅志》繼之。”似此書嘗經進御矣。《宋史·藝文志》小説家類載有是書一卷,陳振孫《書錄解題》作五卷,而明商維濬刻入《稗海》者又作六卷,參錯不一。考《夷堅志》載趙三翁得道事,有“張儔朋父為作傳,郭彖伯象得其文,載於《睽車志》末”云云。今勘檢此本,惟“張儔”作“張壽”,傳寫異文,其在卷末,則與洪説相應。知猶舊本。特後人屢有分析,故卷目多寡互異耳2。書中所載,多建炎、紹興、乾道、淳熙閒事,而汴京舊聞亦閒為錄入。各條之末,悉分註某人所説,蓋用《杜陽雜編》之例。其大旨亦主於闡明因果,以資勸戒。特摭拾既廣,亦往往緣飾附會,有乖事實。如米芾本北宋名流,而疑為蟒精;程迥亦南渡宿儒,多所著述,而以為其家奉玉真娘子,由此致富;張觷能斥姦平亂,志操甚正,身後尚廟食邵武,而以為挾嫌殺人,白晝見鬼而卒。皆灼然可知其妄。其他亦多涉荒誕。然小説家言,自古如是,不能盡繩以史傳,取其勉人為善之大旨可矣。

  【彙訂】

  1.“神怪”,底本作“神鬼”,據《貴耳集》卷上原文及殿本改。

  2.《説郛》(商務本)卷三三收《睽車志》,書目下註“五卷並續添”。今六卷本中,第六卷收十條,僅為其他各卷之半,當為續添。趙三翁條即在卷六,可見續添亦為郭彖本人所續。(李裕民:《四庫提要訂誤》增訂本)

  夷堅支志五十卷(編修汪如藻家藏本)

  宋洪邁撰。邁所著《容齋隨筆》,已著錄1。是書所記皆神怪之説,故以《列子》夷堅事為名。考《列子》謂:“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正謂珍禽異獸,如《山海經》之類。邁雜錄仙鬼諸事,而名取於斯,非其本義。然唐華原尉張慎素已有《夷堅錄》之名,則邁亦有所本也。陳振孫《書錄解題》稱《夷堅志》甲至癸二百卷,支甲至支癸一百卷,三甲至三癸一百卷,四甲、四乙二十卷,共四百二十卷。趙與峕《賓退錄》亦載《夷堅志》三十二編,凡三十一序,不相重複。各節錄其序之大略,頗為詳備。此本僅存自甲至戊五十卷,標題但曰《夷堅志》。以其序文校與峕之所載,乃支甲至支戊,非其正集。惟與峕記“支丙”作“支景”,謂避其曾祖之嫌名,而此仍作“丙”,殆傳寫者所改歟?胡應麟《筆叢》謂所藏之本有百卷。核其卷目次第,乃支甲至三甲,共十一帙。此殆胡氏之本,又佚其半也。朱國楨《湧幢小品》不知為《志》中之一集,乃云:“《夷堅志》本四百二十卷,今行者五十一卷,蓋病其煩蕪删之”,則誤之甚矣2。陳振孫譏邁為“謬用其心”,其説頗正。陳櫟《勤有堂隨錄》則謂邁欲修國史,借此練習其筆,似乎曲為之詞。然其中詩詞之類往往可資採錄,而遺聞瑣事亦多足為勸戒,非盡無益於人心者。小説一家,歷來著錄,亦何必拘於方隅,獨為邁書責歟3?

  【彙訂】

  1.依《總目》體例,當作“邁有《史記法語》,已著錄”。

  2.《湧幢小品》所記五十一卷本乃建安葉祖榮之《新編分類夷堅志》,其書雜取諸志,融冶為一,非原《夷堅志》中之一集。(張元濟:張元濟輯校本《夷堅志》跋)

  3.據《夷堅乙志》序,洪邁撰寫《夷堅志》始於紹興十三年(1143)二十一歲。其年父洪皓出使被金人扣留十五年後歸國,然立朝不滿三旬,因主張恢復,反對偏安,被貶黜出朝,不久又遠謫英州,至紹興二十五年方得平反。《容齋四筆》卷十六“漢重蘇子卿”條云“漢世待士大夫少恩,而獨於蘇子卿加優寵,蓋以其奉使持節褒勸忠義也……先公縶留絕漠十五年……高宗皇帝有‘蘇武不能過之’語。而厄於權臣,歸國僅升一職,立朝不滿三旬,訖於竄謫南荒惡地,長子停官。追誦漢史,可謂痛哭者已!”可見其時洪邁心中之憤懣不平。此書内容亦多借鬼事揭示現實,實為發奮憂患之作,而非遣性怡情之作。(李菁:《南宋四洪研究》)

  右小説家類“異聞”之屬,三十二部,七百二十四卷,皆文淵閣著錄。

  博物志十卷(内府藏本)

  舊本題晉張華撰。考王嘉《拾遺記》稱:“華好觀祕異圖緯之部,捃採天下遺逸,自書契之始,考驗神怪及世閒閭里所説1,造《博物志》四百卷,奏於武帝。帝詔詰問:‘卿才綜萬代,博識無倫,然記事採言,亦多浮妄,可更芟截浮疑,分為十卷’”云云。是其書作於武帝時。今第四卷《物性》類中稱:“武帝泰始中武庫火”,則武帝以後語矣。《書影》有謂“《藝文類聚》引《博物志》‘子貢説社樹’一條2,今本不載”者3。案此條實在第八卷中,《書影》蓋偶然未檢4。然考裴松之《三國志註》,《魏志·太祖紀》、《文帝紀》、《濊傳》,《吳志·孫賁傳》引《博物志》四條,今本惟有《太祖紀》所引一條,而佚其前半,餘三條皆無之。又江淹《古銅劍贊》引張華《博物志》曰:“鑄銅之工,不可復得,惟蜀地羌中時有解者。”今本無此語。足證非宋、齊、梁時所見之本。又《唐會要》載顯慶三年太常丞吕才奏:“案張華《博物志》曰:‘《白雪》是泰帝使素女鼓五弦曲名,以其調高,人遂和寡。’”又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引張華《博物志》曰:“劉褒,漢桓帝時人。曾畫《雲漢圖》,人見之覺熱,又畫《北風圖》,人見之覺涼。”今本皆無此語。李善註《文選》引張華《博物志》十二條,見今本者九條。其《西京賦》註引“王孫、公子皆古人相推敬之詞”一條,《閒居賦》註引“張騫使大夏,得石榴。李廣利為貳師將軍伐大宛,得蒲陶”一條,《七命》註引“橙似橘而非,若柚而有芬香”一條,則今本皆無此語。段公路《北户錄》引《博物志》五條,見今本者三條。其“鵂鶹一名雞鵂”一條、“金魚腦中有麩金,出邛婆塞江”一條5,則今本皆無此語。足證亦非唐人所見之本。《太平廣記》引《博物志》“鄭宏〔弘〕沈釀川”一條,趙彥衛《雲麓漫鈔》引《博物志》“黄藍,張騫得自西域”一條,今本皆無之。晁公武《讀書志》稱:“卷首有理略,後有贊文”。今本卷首第一條為《地理》,稱:“地理略,自魏氏日以前”云云6,無所謂“理略”。贊文惟《地理》有之,亦不在卷後7。又趙與峕《賓退錄》稱:“張華《博物志》卷末載湘夫人事,亦誤以為堯女。”今本此條乃在八卷之首,不在卷末。皆相矛盾,則併非宋人所見之本。或原書散佚,好事者掇取諸書所引《博物志》,而雜採他小説以足之。故證以《藝文類聚》、《太平御覽》所引,亦往往相符。其餘為他書所未引者,則大抵剽剟《大戴禮》、《春秋繁露》、《孔子家語》、《本草經》、《山海經》、《拾遺記》、《蒐神記》、《異苑》、《西京雜記》、《漢武内傳》、《列子》諸書,餖飣成帙,不盡華之原文也8。又劉昭《續漢志註·律曆志》引《博物記》一條,《輿服志》引《博物記》一條,《五行志》引《博物記》二條,《郡國志》引《博物記》二十九條9。《齊東野語》引其中“日南野女”一條,謂:“《博物記》當是秦、漢閒古書,張華取其名而為《志》。”楊慎《丹鉛錄》亦稱據《後漢書註》,《博物記》乃唐蒙所作10。今觀裴松之《三國志註》引《博物志》四條11,又於《魏志·涼茂傳》中引《博物記》一條12,灼然二書,更無疑義13。此本惟載“江河水赤”一條,又載“漢末關中女子”及“范明友奴發冢重生”,一條而分為兩條,又載“日南野女”一條,譌“羣行不見夫”句為“羣行見丈夫14”,譌“其狀皛且白”句為“狀晶目”。其餘三十一條,則悉遺漏。豈非偶於他書見此三條,以“博物”二字相同,不辨為兩書而貿貿採入乎?至於《雜説下》所載“豫章衣冠人有數婦”一條15,乃《隋書·地理志》之文。唐人所撰,華何自見之?尤雜合成編之明證矣16。書中閒有附註,或稱“盧氏”,或稱“周日用”。案《文獻通考》載周、盧註《博物志》十卷,又盧氏註《博物志》六卷。此所載寥寥數條,殆非完本。或亦後人偶為摘附歟17?

  【彙訂】

  1.“説”,殿本作“記”,誤,據《拾遺記》卷九原文。

  2.“書影有謂”,殿本作“周亮工書影謂”。

  3.“者”,殿本無。

  4.“書影”,殿本作“亮工”。

  5.“邛婆塞江”,殿本作“功婆塞”,誤,據《北户錄》卷一“乳穴魚”條原文。

  6.“日”,底本作“曰”,據此書卷一原文及殿本改。按“魏氏日”當作“魏氏目”,指魏祕書郎鄭默所制《中經》,地理略乃其中目錄分類之一。(范寧校證:《博物志校證》)

  7.士禮居影宋本並無“泰始中武庫火”一條。袁州本《郡齋讀書志》卷三下云“首卷有《地理略》,後有贊文”,《玉海》卷五七所引同。影宋本贊文實在第一卷末,與《讀書志》並無不合。(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8.此書今本或偶有竄亂,然謂全出後人剽剟則不可從。《藝文類聚》、《太平御覽》等書所引不見於今本者尤夥,設為好事者所輯,不應有此遺漏。其文與《異苑》所載互異,不得云剽竊後者。(范寧:《張華博物志校證後記》)

  9.《續漢志註·律曆志》實引《博物記》三條,《禮儀志》引一條,《五行志》引二條,《郡國志》引五十條,《百官志》引一條,《輿服志》引一條。

  10.《後漢書·郡國志》犍為郡下引《蜀都賦》註云:“斬鑿之蹟今存,昔唐蒙所造。”其下乃引《博物記》:“縣西百里有牙門山。”楊慎誤讀為唐蒙作《博物記》。(孫志祖:《讀書脞錄》)

  11.“博物志”,底本作“博物記”,據殿本改。《三國志註》實引《博物志》五條,《總目》前文所列遺《明帝紀》所引一條。

  12.馬國翰輯劉昭《漢志註》所引《博物記》五十四條,裴松之《三國志註》亦引兩條。(王媛:《<博物志>的成書、體例與流傳》)

  13.《魏志·涼茂傳》註所引《博物記》,同文在慧琳《一切經音義》卷六二《根本毗奈邪雜事律》第一卷“繈褓”條下、《文選》《魏都賦》李善註、嵇叔夜《憂憤》詩註、《論語·子路》邢昺疏稱《正義》並引作《博物志》。《後漢書·郡國志》琅琊郡下註引《博物記》“公冶長墓在城陽”云云,《史記·仲尼弟子列傳集解》引作“張華曰”云云。《後漢書·郡國志》漢中郡下註引《博物記》“沔陽縣北有丙穴”,《太平御覽》卷九三七引作《博物志》。又廣陵郡註引《博物記》“女子杜姜”云云,宋羅願《爾雅翼·釋獸》引作《博物志》。《史記·龜策列傳》引張華《博物記》曰“桀作瓦”,而《太平御覽》卷一八八引作《博物志》。可見《博物志》、《博物記》實一書。(范寧:《張華博物志校證後記》)

  14.《後漢書·郡國志》日南國比景縣下劉昭補註引《博物記》、《太平御覽》卷七百九十引《博物志》並作“羣行不見夫”,然當作“羣行覓夫”。“覓”字俗書作“覔”,見《干祿字書》。蘇軾《雷州八首》之一云:“舊時日南郡,野女出成羣。此去尚應遠,東風已如云。蚩氓託絲布,相就通殷勤。可憐秋鬍子,不遇卓文君。”《齊東野語》卷七“野婆”條亦曰:“邕宜以西南丹諸蠻皆居窮崖絕谷閒,有獸名野婆,黄發椎髻,跣足裸形,儼然一媼也……其羣皆雌,無匹偶。每遇男子,必負去求合。”皆“野女覓夫”之證。(同上)

  15.“雜説下”,殿本作“雜記下”,誤。此書卷十為《雜説下》。

  16.《隋書·地理志》所記乃泛述豫章風俗,非特指有隋一代,安知非錄鈔《博物志》成文?(范寧:《張華博物志校證後記》)

  17.《玉海》卷五七引《中興書目》云:“有周日用、盧氏註釋,閒見於下。”可知南宋之初傳本即無詳註,非後人所摘附也。(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述異記二卷(内府藏本)

  舊本題梁任昉撰。昉字彥昇,樂安人。官至新安太守。事蹟具《梁書》本傳。此書《宋志》始著錄,卷數與今本相符。晁公武《讀書志》曰:“昉家藏書三萬卷。天監中採輯先世之事,纂新述異,皆時所未聞,將以資後來屬文之用,亦《博物志》之意1。《唐志》以為祖沖之所作,誤也。”案《隋志》先有祖沖之《述異記》十卷,《唐志》蓋沿其舊文。以為别自一書,則可;以為誤題祖沖之,則史不誤而公武反誤矣。其書文頗冗雜,大抵剽剟諸小説而成。如開卷“盤古氏”一條,即採徐整《三五曆記》。其餘“精衛”諸條,則採《山海經》;“園客”諸條,則採《列仙傳》;“龜曆”諸條,則採《拾遺記》;“老桑”諸條,則採《異苑》。以及防風氏、蚩尤、夜郎王之類,皆非僻事,不得云世所未聞。其“武陵源”一條,則襲陶潛所記,而於桃外增李,移其地於吳中。《周禮》孤竹之管、空桑之琴瑟二條,則附會竹生東海,空桑生大野山,尤為拙文陋識。考昉本傳稱著《雜傳》二百四十七卷,地志二百五十二卷2,文章三十三卷,不及此書。且昉卒於梁武帝時,而下卷“地生毛”一條云:“北齊武成、河清年中”。案河清元年壬午,當陳天嘉三年、周保定二年、後梁蕭巋天保元年,距昉之卒久矣,昉安得而記之?其為後人依託,蓋無疑義。姚寬《西溪叢語》謂潘岳《閒居賦》“房陵朱仲之李”句3,李善註“朱仲,未詳”。此書中乃有其事,摭以補善註之逸。今考李善《閒居賦》註,此句下引《荆州記》曰:“房陵縣有朱仲者,家有縹李,代所希有”,並無“未詳”之語。寬偶讀誤本,不知此書之剽《文選註》,反謂《選註》未見此書,舛誤甚矣。考《太平廣記》所引《述異記》,皆與此本相同,則其偽在宋以前;其中桃都天雞事,温庭筠《雞鳴埭歌》用之,燕昭王為郭隗築臺事,白居易《六帖》引之,則其書似出中唐前;蛇珠、龍珠之諺乃剽竊《灌畦暇語》,則其書又似出中唐後。或後人雜採類書所引《述異記》,益以他書雜記,足成卷帙,亦如世所傳張華《博物志》歟4?

  【彙訂】

  1.“亦博物志之意”,《郡齋讀書志》原文作“亦博物之意”。(江慶柏等:《四庫全書薈要總目提要》)

  2.“地志”,《梁書》本傳作“地記”,《隋書·經籍志》亦著錄任昉《地記》。(同上)

  3.“謂”,底本作“得”,據殿本改。

  4.此書或即包括在任昉著《雜傳》二百四十七卷中。今本已經後人竄亂。其所取於他書者,皆在梁前,與唐人書相合者乃唐人取《述異記》。開元中徐堅等所撰《初學記》、天寶中人蘇師道《司空山志》(《全唐文》卷三七一)已引任昉(彥昇)《述異記》。且書中有幾處“昉按”字樣。(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説史》)

  酉陽雜俎二十卷續集十卷(内府藏本)

  唐段成式撰。成式字柯古,臨淄人,宰相文昌之子。官至太常卿。事蹟具《唐書》本傳。是書首有自序云:“凡三十篇,為二十卷。”今自《忠志》至《肉攫》部,凡二十九篇,尚闕其一。考《語資》篇後有云:“客徵鼠蝨事,余戲摭作《破蝨錄》。”今無所謂《破蝨錄》者,蓋脱其一篇,獨存其篇首引語,綴前篇之末耳1。至其《續集》六篇十卷,合前集為三十卷,諸史志及諸家書目並同。而胡應麟《筆叢》云:“《酉陽雜俎》世有二本,皆二十卷,無所謂續者。近於《太平廣記》中鈔出《續記》,不及十卷,而前集漏軼者甚多。悉鈔入《續記》中為十卷,俟好事者刻之。”又似乎其書已佚,應麟復為鈔合者然。不知應麟何以得其篇目,豈以意為之耶?其書多詭怪不經之談,荒渺無稽之物。而遺文祕笈,亦往往錯出其中。故論者雖病其浮誇,而不能不相徵引。自唐以來,推為小説之翹楚,莫或廢也。其曰《酉陽雜俎》者,蓋取梁元帝賦“訪酉陽之逸典”語。“二酉”,藏書之義也。其子目有曰《諾皋記》者,吳曾《能改齋漫錄》以為“諾皋,太陰神名,語本《抱朴子》”,未知確否。至其貝編、玉格、天咫、壺史諸名,則在可解不可解之閒,蓋莫得而深考矣。

  【彙訂】

  1.《四庫》本内容版式與《津逮祕書》本全同,其正文中有《物革》一篇,共三十篇,而目錄缺此篇。《破蝨錄》乃條目,非篇名,見於今本卷十二《語資》門。又《諾皋記》分上下,《廣動植》分為羽、毛、鱗介、蟲、木、草六篇,實共三十六篇。(昌彼得:《説郛考》;方南生點校:《酉陽雜俎》;李劍國:《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

  清異錄二卷(浙江巡撫採進本)

  宋陶穀撰。穀字秀實,邠州新平人。本唐彥謙之孫,避晉諱,改陶氏。仕晉為知制誥、倉部郎中。仕漢為給事中。仕周為兵部侍郎、翰林承旨。入宋仍原官,加户部尚書。事蹟具《宋史》本傳。是書皆採摭唐及五代新穎之語,分三十七門,各為標題,而註事實緣起於其下。陳振孫《書錄解題》以為不類宋初人語,胡應麟《筆叢》嘗辨之。今案穀雖入宋,實五代舊人,當時文格不過如是,應麟所云良是1。惟穀本北人,僅一使南唐,而“花九品九命”一條云:“張翊者世本長安,因亂南來,先主擢置上列。”乃似江南人語,是則稍不可解耳。豈亦雜錄舊文,删除未盡耶?所記諸事,如出一手,大抵即穀所造,亦《雲仙散錄》之流。而獨不偽造書名,故後人頗引為詞藻之用。樓鑰《攻媿集》有《白醉軒》詩,據其自序,亦引此書。則宋代名流即已用為故實。相沿既久,遂亦不可廢焉。

  【彙訂】

  1.《宋史》本傳載陶穀以開寶三年卒,而南唐亡於開寶八年。此書第一條云:“李煜在國時作祈雨文”,明明作於李煜入宋之後。餘如稱宋太祖之諡,違命侯之封,及鄭文寶、陳喬、張佖之子等,皆在南唐亡國之後,或更遠在太宗時,則陳振孫假託之説不誤。(王國維:《庚辛之閒讀書記》)

  續博物志十卷(江蘇巡撫採進本)

  舊本題晉李石撰。然第二卷稱:“今上於前朝作鎮睢陽,洎開國,號大宋”,是宋太祖時人矣。而又稱曾公亮得龍之脊,王安石得龍之睛,全摭陸佃《埤雅》之説。又引《子華子》、陳正敏《遁齋閑覽》、曾慥《集仙傳》,均南、北宋閒之書,則併非北宋初人。别本末有其門人迪功郎眉山簿黄宗泰跋1,稱為方舟先生。方舟為宋李石之號,所作《詩如例》,已著錄經部中2。則稱“晉李石”誤也。然石為紹興、乾道閒人,亦不應稱太祖為今上。殆亦剽掇説部以為之,仍其舊文,未及削改歟?其書以補張華所未備。惟華書首《地理》,此首《天象》,體例小異。其餘雖不分門目,然大致略同。故自序謂:“次第仿華,説一事3,續一事。”然“龜巢蓮葉”一條與華説複出,竟不及檢。又王士禎《香祖筆記》摘其既云:“劉亮合仙丹,得白蝙蝠,服之立死”,又云:“陳子真得蝙蝠,大如鴉,食之,一夕大泄而死。”乃更云:“丹水石穴蝙蝠,百歲者倒懸,得而服之,使人神仙。”自相矛盾。又摘其以文帝使掌故歐陽生受伏生《尚書》、以伏生墓為在漯水、以蟠溪為在汲郡,皆附會舛誤。特以宋人舊笈,軼聞瑣語,閒有存焉。姑錄以備參考云爾。

  【彙訂】

  1.《百子全書》本末有黄公泰跋,則“黄宗泰”乃“黄公泰”之誤。(李劍國:《宋代志怪傳奇敘錄》)

  2.依《總目》體例,當作“所作《方舟易學》,已著錄經部中”。

  3.“説”,殿本作“書”,誤,據自序原文。

  右小説家類“瑣語”之屬,五部,五十四卷,皆文淵閣著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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