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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3)


  且说这高衙内引了一班儿闲汉,自见了林冲娘子,又被他冲散了,心中好生著迷,怏怏不乐,回到府中纳闷。过了三两日,众多闲汉都来伺侯;见衙内心焦,没撩没乱,众人散了。数内有一个帮闲的,唤作干鸟头富安,理会得高衙内意思,独自一个到府中伺候,见衙内在书房中闲坐。〔每每此等衙内,其坐处亦定要学样唤作书房。〕那富安走近前去,道:“衙内近日面色清减,心中少乐,必然有件不悦之事。”

  高衙内道:“你如何省得?”

  富安道:“小子一猜便著。”

  衙内道:“你猜我心中甚事不乐?”

  富安道:“衙内是思想那‘双木’的。这猜如何?”

  衙内笑道:“你猜得是。只没个道理得他。”

  富安道:“有何难哉!衙内怕林冲是个好汉,不敢欺他。这个无伤;他见在帐下听使唤,大请大受,怎敢恶了太尉?轻则便刺配了他,重则害了他性命。小闲寻思有一计,使衙内能彀得他。”

  高衙内听得,便道:“自见了许多好女娘,不知怎的只爱他,〔乘便补入一句,为太尉儿子周旋,不得此句,便似曾不见女娘三家村小儿也。〕心中著迷,郁郁不乐。你有甚见识,能得他时,我自重重的赏你。”

  富安道:“门下知心腹的陆虞候陆谦,他和林冲最好。明日衙内躲在陆虞候楼上深阁,摆下些酒食,却叫陆谦去请林冲出来吃酒——教他直去樊楼上深阁里吃酒。小闲便去他家对林冲娘子说道:‘你丈夫教头和陆谦吃酒,一时重气,闷倒在楼上,叫娘子快去看哩!’赚得他来到楼上,妇人家水性,见衙内这般风流人物,再著些甜话儿调和他,不由他不肯。小闲这一计如何?”

  高衙内喝采道:“好条计!就今晚著人去唤陆虞候来分付了。”

  原来陆虞候家只在高太尉家隔壁巷内。〔此句高手。〕次日,商量了计策,陆虞候一时听允,也没奈何;只要衙内欢喜,却顾不得朋友交情。〔调侃世人。〕

  且说林冲连日闷闷不已,懒上街去。〔四字腕中有鬼,何也?盖一路叙衙内设计,作者手笔忙极矣,不能更折到鲁达一边去。夫林冲出门而不寻鲁达,然则林冲为何如人哉!计无复之,而竟公然下一笔云,懒上街去,便将鲁达许多棘手,推过一边,干干净净。自非老笔,何以有此。〕巳牌时,听得门首有人道:“教头在家么?”

  林冲出来看时,却是陆虞候,慌忙道:“陆兄何来?”

  陆谦道:“特来探望,兄〔数兄字,可发一笑。〕何故连日街前不见?”

  林冲道:“心里闷,不曾出去。”

  陆谦道:“我同兄去吃三杯解闷。”

  林冲道:“少坐拜茶。”

  两个吃了茶,起身。陆虞候道:“阿嫂,〔眼。〕我同兄到家去吃三杯。”〔特说家去。〕林冲娘子赶到布帘下,叫道:“大哥,少饮早归。”〔又分付一句,挽上连日气闷,回合有情;引下快来看视,波纹无数。〕

  林冲与陆谦出得门来,街上闲走了一回。陆虞候道:“兄,我们休家去,只就樊楼内吃两杯。”〔却不家去。〕当时两个上到樊楼内,占个阁儿,唤酒保分付,叫取两瓶上色好酒,希奇果子按酒。两个叙说闲话。林冲叹了一口气。陆虞候道:“兄何故叹气?”

  林冲道:“陆兄不知!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沈在小人之下,受这般腌臜的气!”〔发愤作书之故,其号耐庵不虚也。〕陆虞候道:“如今禁军中虽有几个教头,谁人及兄的本事?太尉又看承得好,却受谁的气?”〔如不知者。〕林冲把前日高衙内的事告诉陆虞候一遍。

  陆虞候道:“太尉必不认得嫂子。兄且休气,只顾饮酒。”

  林冲吃了八九杯酒,因要小遗,起身道:“我去净手了来。”〔此等皆作者笔直力所使,非真有天使之也。〕林冲下得楼来,出酒店门,投东小巷内去净了手,回身转出巷口,〔笔捷如风。○第写急事,其笔愈宽,子弟读之,可救拘缩之病。〕只见女使锦儿叫道:“官人,寻得我苦!却在这里!”

  林冲慌忙问道:“做甚么?”

  锦儿道:“官人和陆虞候出来,没半个时辰,只见一个汉子慌慌急急奔来家里,对娘子说道:‘我是陆虞候家邻舍。你家教头和陆谦吃酒,只见教头一口气不来,便撞倒了!叫娘子且快来看视。’娘子听得,连忙央间壁王婆看了家,和我跟那汉子去。直到太尉府前巷内一家人家,〔小儿女何知这家谁家,只是一家人家便了。若说直到陆家,便失却当时情景不少也。○并不说陆家,却合十个字宛然陆家。〕上至楼上,只见桌子上摆著些酒食,不见官人。〔人报官人气塞死了,便满肚一个官人气塞死在楼上矣,却不见官人,声口如画。〕恰待下楼,只见前日在岳庙里啰唣娘子的那后生〔狱庙那后生妙。只是前日目见为真,后来耳中虽闻是高衙内,在此时呼不及矣。〕出来道:‘娘子少坐,你丈夫来也。’锦儿慌忙下得楼时,只听得娘子在楼上叫:‘杀人!’〔只听得,在下楼后,妙。〕因此,我一地里寻官人不见,正撞著卖药的张先生道:‘我在樊楼前过,见教头和一个人入去吃酒。’因此特奔到这里。官人快去!”

  林冲见说,吃了一惊,也不顾女使锦儿,〔画绝。〕三步做一步,跑到陆虞候家;抢到胡梯上,却关著楼门。〔有此一句,便有下文两个听字。〕只听得娘子叫道:〔只听得,妙妙,急杀。○此时赖是听得,若不听得,便一发急杀矣。〕“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良人妻子关在这里!”

  又听得高衙内道:〔又听得妙妙,急杀。〕“娘子,可怜见救俺!便是铁石人,也告得回转!”〔锦儿来,林冲去,已非一刻,故衙内口中下此言,见相求已非一语也,妙绝妙绝。〕

  林冲立在胡梯上,叫道:“大嫂!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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