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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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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妇人听得是丈夫声音,只顾来开门。〔只顾来三字,神化之笔,中间便夹带衙内无数罗唣。〕高衙内吃了一惊,挖开了楼窗,跳墙走了。林冲上得楼上,寻不见高衙内,问娘子道:“不曾被这厮点污了?”〔此一句,若在神闲气定之时,便必不问,今极忙中,便必问矣。问此一然,正写林冲气急心乱也。不然,则将夫妻相见,竟不开口,于情理为大失,若问别句,则亦更无第二句也。〕 娘子道:“不曾。” 林冲把陆虞候家打得粉碎,将娘子下楼;出得门外看时,邻舍两边都闭了门。〔用邻舍闭门,补写上文惊天动地。〕女使锦儿接著,〔此句妙,写出中间迅疾。〕三个人一处归家去了。〔归去迅疾。〕 林冲拏了一把解腕尖刀,径奔到樊楼前去寻陆虞候,〔又出来一樊楼,迅疾。〕也不见了;却回来他门前等了一晚,〔又来到陆家,迅疾。〕不见回家,林冲自归。〔又回去了。〕娘子劝道:〔只一劝字,写娘子贞良如见,若是淫浪妇人,必然要哭要死,要丈夫为报仇也。〕“我又不曾被他骗了,你休得胡做!” 林冲道:“叵耐这陆谦畜生厮赶著称‘兄’称‘弟’〔为上文几个兄弟一哭。〕——你也来骗我!只怕不撞见高衙内,也照管著他头面!” 娘子苦劝,那里肯放他出门。〔好林冲,又好娘子,真是壮夫良妇。〕陆虞候只躲在太尉府内,亦不敢回家。林冲一连等了三日,〔省文也,却写得骇人。〕并不见面。〔四个字放出后文一回大书来。不然,杀却陆谦便了无生色矣。〕府前人见林冲面色不好,谁敢问他。〔写得精神,白日读之,如闻鬼哭。〕 第四日饭时候,鲁智深径寻到林冲家相探,〔突然接入,奇文快笔。〕问道:“教头如何连日不见面?”〔非鲁达醉梦也,若知得时,岂容更迟一刻不做出来,如是便不好收拾也。故下文林冲亦不告诉,皆作者特地留笔也。〕 林冲答道:“小弟少冗,不曾探得师兄;既蒙到我寒舍,本当草酌三杯,争奈一时不能周备,且和师兄一同上街闲玩一遭,市沽两盏如何?” 智深道:“最好。” 两个同上街来,吃了一日酒,又约明日相会。〔带过明日,用笔简便。〕自此每日与智深上街吃酒,把这件事都放慢了。〔用此一句按下林冲,便有闲笔去太尉府中叙事,此作书之法,不然,头头不了矣。〕 且说高衙内从那日在陆虞候家楼上吃了那惊,跳墙脱走,不敢对太尉说知,〔又写此一句,见人家子弟原好,都被小人教坏。〕因此在府中卧病。陆虞候和富安两个来府里望衙内,见他容颜不好,精神憔悴。陆谦道:“衙内何故如此精神少乐?” 衙内道:“实不瞒你们说。我为林家那人,两次不能壳得他,又吃他那一惊,这病越添得重了,眼见得半年三个月,性命难保!” 二人道:“衙内且宽心,只在小人两个身上,好歹要共那人完聚;只除他自缢死了,便罢。”〔突然下此一语,为后日之谶,不嫌突然者,盖惟恐后文嫌突然也。〕正说间,府里老管也来看衙内病证。〔又添出一个老都管,何也?写陆谦、富安,在太尉前说不得话也,作者细心何等!〕 那陆虞候和富安见老都管来问病,两个商量道:“只除恁的……” 等候老都管看病已了,出来,两个邀老都管僻静处说道:“若要衙内病好,只除教太尉得知,害了林冲性命,方能彀得他老婆和衙内在一处,这病便得好;若不如此,一定送了衙内性命。” 老都管道:“这个容易,老汉今晚便禀太尉得知。” 两个道:“我们已有计了,只等你回话。” 老都管至晚来见太尉,说道:“衙内不的别证,却害林冲的老婆。” 高俅道:“林冲的老婆何时见他的?” 都管禀道:“便是前月二十八日,在岳庙里见来;今经一月有余。” 又把陆虞候设的计备细说了。高俅道:“如此,〔句〕因为他浑家,怎地害他?……〔句〕我寻思起来,若为惜林冲一个人时,须送了我孩儿性命,〔句〕却怎生得好?”〔句。○恶人初念未必便恶,却被传念坏了,此处特地写个样子。〕 都管道:“陆虞候和富安有计较。” 高俅道:“既是如此,教唤二人来商议。” 老都管随即唤陆谦,富安,入到堂里,唱了喏。高俅问道:“我这小衙内的事,你两个有甚计较?救得我孩儿好了时,我自抬举你二人。” 陆虞候向前禀道:“恩相在上,只除如此如此使得。” 高俅道:“既如此,你明日便与我行。”不在话下。 *** 再说林冲每日和智深吃酒,把这件事不记心了。〔重提一笔。〕那一日,〔突然三字直接前文,才子不虚也。〕两个同行到阅武坊巷口,〔坊名与宝刀映耀光采。〕见一条大汉,头戴一顶抓角儿头巾,穿一领旧战袍,手里拿著一口宝刀,插著个草标儿,立在街上,〔陆谦畜生,以情理论之,一刀岂足惜哉!若以才情论之,真堪引而与之痛饮。只如安排计策,却是卖刀,何等奇绝,偏又是抓角头巾,旧战袍,又插个草标儿,色色刺入林冲心里眼里,岂不异哉。〕口里自言自语说道:“不遇识者,屈沉了我这口宝刀!”〔惊心刺耳之言。〕 林冲也不理会,只顾和智深说著话走。〔夹此一句笔墨淋漓之极。〕那汉又跟在背后道:“好口宝刀!可惜不遇识者!”〔句法倒转。〕林冲只顾和智深走著,说得入港。〔又夹此一句,笔墨淋漓之极。○句法亦倒转。〕那汉又在背后说道:“偌大一个东京,没一个识得军器的!”〔其辞渐紧,章法入妙。〕 林冲听得说,回过头来。〔写得淋漓突兀。〕那汉飕的把那口刀掣将出来,明晃晃的夺人眼目。林冲合当有事,猛可地道:“将来看。”〔疾。〕那汉递将过来。〔疾。〕 林冲接在手内,〔疾。〕同智深看了,吃了一惊,〔四字写出英雄神气。〕〔眉批:智深见刀偏不开口者,非不识宝刀,为让步林冲是本文主人也。〕失口道:“好刀!〔疾。〕你要卖几钱?” 那汉道:“索价三千贯,实价二千贯。” 林冲道:“价是值二千贯,〔写林冲。〕只没个识主。你若一千贯时,我买你的。” 那汉道:“我急要些钱使;你若端的要时,饶你五百贯,实要一千五百贯。”〔叙极忙事,偏用极婉笔。〕 林冲道:“只是一千贯,我便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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