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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三 奏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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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请数对群臣兼许令论事状 朝隐奉宣圣旨:“频览卿表状,劝朕数对群臣,兼许令论事,辞理恳切,深表尽忠。朕本心甚好推诚,亦能纳谏,但缘上封事及奏对者,少有忠良,多是论人长短,或探朕意旨。朕虽不受谗谮,出外即谩生是非,以为威福。朕往日将谓君臣一体,都不堤防,缘推诚信不疑,多被奸人卖弄。今所致患害,朕思亦无他故,却是失在推诚。又谏官论事,少能慎密,例自矜衒,归过于朕,以自取名。朕从即位以来,见奏对论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听塗说,试加质问,即便辞穷。若有奇才异能,在朕岂惜拔擢?朕见从前已来,事秪如此,所以近来不多取次对人,亦不是倦于接纳,卿宜深悉此意者。” 圣德广大,如天包容,俯矜狂愚,仍赐奖谕,嘉臣以恳切,目臣以尽忠,虽甚庸驽,实怀感励。夫知无不言之谓尽,事君以义之谓忠。臣之夙心,久以自誓,以此为奉上之道,以此为报主之资。幸逢休明,获展诚愿,既免罪戾,又蒙褒称,庶奉周旋,不敢失坠。傥陛下广推此道,施及万方,咸奖直以矜愚,各录长而舍短,人之欲善,谁不如臣?自然圣德益彰,群心尽达,愚衷恳恳,实在于斯。睿眷特深,缕宣密旨,备该物理,曲尽人情,其于虑远防微,固非常识所逮。 然臣窃谓天子之道,与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帝王之盛,莫盛于尧,虽四凶在朝,而佥议靡辍。故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是知人有邪直贤愚,在处之各得其所而已,必不可以忠良者少,而阙于询谋献纳之道也。昔人有因噎而废食者,又有惧溺而自沉者,其为矫枉防患之虑,岂不过哉!愿陛下取鉴于兹,勿以小虞而妨大道也。 臣闻人之所助在乎信,信之所立由乎诚。守诚于中,然后俾众无惑;存信于己,可以教人不欺。唯信与诚,有补无失。一不诚则心莫之保,一不信则言莫之行。故圣人重焉,以为食可去而信不可失也。又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物者事也,言不诚则无复有事矣。匹夫不诚,无复有事,况王者赖人之诚以自固,而可不诚于人乎?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以致患害者,臣窃以斯言为过矣。孔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由此论之,陛下可审其所言,而不可不慎;信其所与,而不可不诚。海禽至微,犹识情伪,含灵之类,固必难诬。前志所谓众庶者,至愚而神,盖以蚩蚩之徒,或昏或鄙,此其似于愚也。然而上之得失靡不辩,上之好恶靡不知,上之所秘靡不传,上之所为靡不效,此其类于神也。故驭之以智则人诈,示之以疑则人偷,接不以礼则徇义之意轻,抚不以恩则效忠之情薄。上行之则下从之,上施之则下报之,若响应声,若影从表。表枉则影曲,声淫则响邪。怀鄙诈而求颜色之不形,颜色形而求观者之不辩,观者辩而求众庶之不惑,众庶惑而求叛乱之不生。自古及今,未之得也。故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 若不尽于己,而望尽于人,众必绐而不从矣;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众必疑而不信矣。今方岳有不诚于国者,陛下则兴师以伐之;臣庶有亏信于上者,陛下则出令以诛之。有司顺命诛伐而不敢纵舍者,盖以陛下之所有,责彼之所无故也。向若陛下不诚于物,不信于人,人将有辞,何以致讨?是知诚信之道,不可斯须去身,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为悔者也。臣闻《春秋传》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易》曰:“日新之谓盛德。”《礼记》曰:“德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商书仲虺述成汤之德曰:“用人惟已,改过不吝。”周诗吉甫美宣王之功曰:“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 夫《礼》《易》《春秋》,百代不刊之典也,皆不以无过为美,而谓大善盛德,在于改过日新。成汤,圣君也,仲虺,圣辅也,以圣辅而赞扬圣君,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周宣,中兴之贤主也,吉甫,文武之贤臣也,以贤臣而歌诵贤主,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是则圣贤之意,较然著明,唯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盖为人之行己,必有过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过而迁善,愚者耻过而遂非。迁善则其德日新,是为君子;遂非则其恶弥积,斯谓小人。故闻义能徙者,常情之所难;从谏勿咈者,圣人之所尚。至于赞扬君德,歌述主功,或以改过不吝为言,或以有阙能补为美。中古已降,淳风浸微,臣既尚谀,君亦自圣,掩盛德而行小道,于是有入则造膝,出则诡辞之态兴矣。奸由此滋,善由此沮,帝王之意由此惑,谮臣之罪由此生。媚道一行,为害斯甚。 太宗文皇帝挺秀千古,清明在躬,再恢圣谟,一变流弊,以虚受为理本,以直言为国华。有面折廷争者,必为霁雷霆之威,而明言奖纳;有上封献议者,必为黜心意之欲,而手敕褒扬。故得有过必知,知而必改,存致雍熙之化,没齐尧舜之名。向若太宗徇中主之常情,滞习俗之凡见,闻过则羞已之短,纳谏又畏人之知,虽有求理之心,必无济代之效;虽有悔过之意,必无从谏之名。此则听纳之实不殊,隐见之情小异,其于损益之际,已有若此相悬。又况不及中才,师心自用,肆于人上,以遂非拒谏,孰有不危者乎?且以太宗有经纬天地之文,有底定祸乱之武,有躬行仁义之德,有致理太平之功,其为休烈耿光,可谓盛极矣。然而人到于今称咏,以为道冠前古,泽被无穷者,则从谏改过为其首焉。是知谏而能从,过而能改,帝王之美,莫大于斯。 陛下所谓“谏官论事,少能慎密,例自矜衒,归过于朕”者。臣以为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于圣德,固亦无亏。陛下若纳谏不违,则传之适足增美;陛下若违谏不纳,又安能禁之勿传?伏愿以贞观故事为楷模,使太宗风烈,重光于圣代,恐不可谓此为归过,而阻绝直言之路也。臣闻虞舜察迩言,故能成圣化;晋文听舆诵,故能恢霸功。《大雅》有“询于刍荛”之言,《洪范》有“谋及庶人”之义。 是则圣贤为理,务询众心,不敢忽细微,不敢侮鳏寡。侈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逊于志者不必然,逆于心者不必否,异于人者不必是,同于众者不必非,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实,虑之以终,其用无他,唯善所在,则可以尽天下之理,见天下之心。夫人之常情,罕能无惑,大抵蔽于所信,阻于所疑,忽于所轻,溺于所欲。信既偏,则听言而不考其实,由是有过当之言;疑既甚,则虽实而不听其言,于是有失实之听。轻其人则遗其可重之事,欲其事则存其可弃之人。斯并苟纵私怀,不稽皇极,于以亏天下之理,于以失天下之心。故常情之所轻,乃圣人之所重。图远者先验于近,务大者必慎于微。将在博采而审用其中,固不在慕高而好异也。 陛下所谓“比见奏对论事,皆是雷同,道听途说”者,臣窃以众多之议,足见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轻侮而莫之省纳也。陛下又谓“试加质问,即便辞穷”者,臣窃以陛下虽穷其辞而未尽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何以知其然? 臣每读史书,见乱多理少,因怀感叹,尝试思之。窃谓为下者莫不愿忠,为上者莫不求理,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两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上恒苦下之难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眩聪明,厉威严,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谄谀,顾望,畏愞,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 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上骋辩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愞者避辜,而情理之说不申矣。夫以区域之广大,生灵之众多,宫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献而上,获睹至尊之光景者,踰亿兆而无一焉。就获睹之中得接言议者,又千万不一,幸而得接者,犹有九弊居其间,则上下之情所通鲜矣。上情不通于下则人惑,下情不通于上则君疑。疑则不纳其诚,惑则不从其令。诚而不见纳则应之以悖,令而不见从则加之以刑。下悖上刑,不败何待!是使乱多理少,从古以然。考其初心,不必淫暴,亦在乎两情相阻,驯致其失,以至于艰难者焉。 昔龙逢诛而夏亡,比干剖而殷灭,宫奇去而虞败,屈原放而楚衰。臣谓夏、殷、虞、楚之君,若知四子之尽忠,必不剿弃;若知四子之可用,必不拒违。所以至于忍害而舍绝者,盖谓其言不足行,心不足保故也。四子既去,四君亦危。然则言之固难,听亦不易。赵武呐呐,而为晋贤臣,绛侯木讷,而为汉元辅。公孙宏上书论事,帝使难宏以十策,宏不得其一,及为宰相,卒有能名。周昌进谏其君,病吃不能对诏,乃曰:“臣口虽不能言,心知其不可。”然则口给者事或非信,辞屈者理或未穷。人之难知,尧、舜所病,胡可以一詶一诘,而谓尽其能哉?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实;以此轻天下之士,必有遗才。臣是以窃虑陛下虽穷其辞,而未穷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良有以也。 古之王者,明四目,达四聪,盖欲幽抑之必通,且求闻已之过也。垂旒于前,黈纩于侧,盖恶视听之太察,唯恐彰人之非也。降及末代,则反于斯,聪明不务通物情,视听秪以伺罪衅,与众违欲,与道乖方,于是相尚以言,相示以智,相冒以诈,而君臣之义薄矣。以陛下性含仁圣,意务雍熙,而使至道未孚,臣窃为陛下怀愧于前哲也。古人所以有耻君不如尧舜者,故亦以是为心乎? 夫欲理天下而不务于得人心,则天下固不可理矣;务得人心而不勤于接下,则人心固不可得矣;务勤接下而不辩君子小人,则下固不可接矣;务辩君子小人,而恶其言过,悦其顺已,则君子小人固不可辩矣。趣和求媚,人之甚利存焉;犯颜取怨,人之甚害存焉。居上者易其害而以美利利之,犹惧忠告之不蔇,况有疏隔而勿接,又有猜忌而加损者乎?天生烝人,合以为国。人之有口,不能无言;人之有心,不能无欲。言不宣于上,则怨讟于下;欲不归于善,则凑集于邪。圣人知众之不可以力制也,故植谤木,陈谏鼓,列争臣之位,置采诗之官,以宣其言。 尊礼义,安诚信,厚贤能之赏,广功利之途,以归其欲,使上不至于亢,下不至于穷,则人心安得而离,乱兆何从而起?古之无为而理者,其率用此欤!苟有理之之意而不知其方,苟知其方而心守不壹,则得失相半,天下之理乱未可知也。其又违道以师心,弃人而任已,谓欲可逞,谓众可诬,谓专断无伤,谓询谋无益,谓谀说为忠顺,谓献替为妄愚,谓进善为比周,谓嫉恶为嫌忌,谓多疑为御下之术,谓深察为照物之明,理道全乖,国家之颠危可立待也。 理乱之戒,前哲备言之矣;安危之效,历代尝试之矣。旧典尽在,殷鉴足征,其于措置施为,在陛下明识所择耳。伏愿广接下之道,开奖善之门,弘纳谏之怀,励推诚之美。其接下也,待之以礼,煦之以和,虚心以尽其言,端意以详其理。不御人以给,不自眩以明,不以先觉为能,不以臆度为智,不形好恶以招谄,不大声色以示威。如权衡之悬,不作其轻重,故轻重自辨,无从而诈也;如水镜之设,无意于妍蚩,而妍蚩自彰,莫得而怨也。有犯颜谠直者,奖而亲之;有利口谗佞者,疏而斥之。自然物无壅情,言不苟进。君子之道浸长,小人之态日消。何忧乎少忠良,何有乎作威福,何患乎妄说是非。如此则接下之要备矣。 其奖善也,求之若不及,用之惧不周。如梓人之任材,曲直当分;如沧海之归水,洪涓必容。能小事则处之以小官,立大劳则报之以大利。不忌怨,不避亲,不抉瑕,不求备,不以人废举,不以已格人。闻其才必试以事,能其事乃进以班,自然无不用之才,亦无不实之举。如此则奖善之道得矣。其纳谏也,以补过为心,以求过为急,以能改其过为善,以得闻其过为明。故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贤;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有一于斯,皆为盛德。是则人君之与谏者,交相益之道也。 谏者有爵赏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谏者得献替之名,君亦得采纳之名。然犹谏者有失中,而君无不美,唯恐谠言之不切,天下之不闻。如此则纳谏之德光矣。其推诚也,在彰信,在任人。彰信不务于尽言,所贵乎出言则可复;任人不可以无择,所贵乎已择则不疑。言而必诚,然后可求人之听命;任而勿贰,然后可责人之成功。诚信一亏,则百事无不纰缪;疑贰一起,则群下莫不忧虞。是故言或乖宜,可引过以改其言,而不可苟也;任或乖当,可求贤以代其任,而不可疑也。如此,则推诚之义孚矣。 微臣所以屡屡尘黩而不能自抑者,盖以陛下有拯乱之志,而多难未平;有务理之诚,而庶绩未乂,有尧舜聪明之德,而未光宅于天下;有覆载含弘之量,而未翕受于众情。故臣每中夜静思,无不窃叹而深惜也。向若陛下有其位而无必行之志,有其志而无可致之资,则臣固已从俗浮沉,何苦而汲汲如是?惟陛下详省所阙,亟行所宜,归天下之心,济中兴之业,此臣之愿也,亿兆之福也,宗社无疆之休也。谨奏。 ▼奉天论尊号加字状 右,冀宁奉宣圣旨:“往年百官请上尊号曰圣神文武皇帝,今缘经此寇难,诸事并宜改变,众议欲得于朕旧号之中,更加一两字,卿宜商量事体稳便得否者。” 伏以睿德神功,参天配地,巍巍荡荡,无得而名。臣子之心,务崇美号,虽或增累盈百,犹恐称述未周。陛下既越常情,俯稽至理,愚衷未谕,安敢不言?窃以尊号之兴,本非古制。行于安泰之日,已累谦冲;袭乎丧乱之时,尤伤事体。今者銮舆播越,未复宫闱,宗祏震惊,尚愆禋祀,中区多梗,大憝犹存。此乃人情向背之秋,天意去就之际。陛下诚宜深自惩励,以收揽群心;痛自贬损,以答谢灵谴。岂可近从末议,重益美名?既亏追咎之诚,必累中兴之业。以臣庸蔽,未见其宜,乞更详思,不为凶孽所幸,此臣之至愿也。谨奏。 ▼重论尊号状 右,冀宁奉宣圣旨“卿所商量加尊号事,虽则理体甚切,然时运必须小有改变,亦不可执滞不信。卿宜为朕更审思量,应亦无妨”者。 臣闻德合天者谓之皇,德合地者谓之“帝”,德合人者谓之“王”,父天母地,以养人理物,各得其宜者,谓之天子。是皆至尊之殊号,极美之大名,虽欲变更,无踰于此。故伏羲、神农、黄帝、尧、舜,自生人已来,君德之最神圣者,天下尊之美之,亦已至矣。而其指以为号者,或曰“皇”,或曰“帝”,唯目一字,且犹不兼。禹、汤继兴,莫匪大圣,尚自菲薄,降号为王。嬴秦德衰于殷、周,而名窃于羲皡,兼“皇”与“帝”,始总称之。流及后代,昏僻之君,乃有圣刘、天元之号。是知人主轻重,不在名称。崇其号无补于徽猷,损其名不伤于德美。然而损之有谦光稽古之善,崇之获矜能纳谄之讥,得失不侔,居然可辩。 况今时遭屯否,事属艰难,尤宜惧思,以自贬抑。必也俯稽术数,须有变更,与其增美称而失人心,不若黜旧号以祇天戒。天时人事,理必相扶,人既好谦,天亦助顺。陛下诚能断自宸鉴,涣发德音,引咎降名,深自克责,惟谦与顺,一举而二美从之。外可以收物情,内可以应元运,上可以高德于夐古,下可以垂法于无穷。兴废典,矫旧失,至明也;损虚饰,收美利,大智也。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常为称首者,达于兹义而已矣。陛下何吝而不革,反欲加冗号以受实患哉! 玄元《道德经》曰:“王侯自谓孤、寡不谷,以贱为本也。”周襄王遭乱,出居于郑,告于诸侯曰:“不谷不德,鄙在郑地。”春秋礼之,以其能降名也。汉光武诏令上书者不得言圣,史册称之,以其能损已也。臣顾以贱微,获承访议。伊尹耻其君不如尧舜,臣亦耻之。是以诚发于中,不复防虑忌讳,赦其愚而鉴其理,惟明主行焉。谨奏。 ▼奉天论赦书事条状 右,隐朝奉宣圣旨,并以中书所撰《赦文》示臣,令臣审看可否。“如有须改张处,及事宜不尽,条录奏来”者。 臣谨如诏旨,详省再三,犹惧所见不周,兼与诸学士等参考得失。佥以为纲条粗举,文理亦通,事多循常,辞不失旧,用于平昔,颇亦可行,施之当今,则恐未称。何则?履非常之危者,不可以常道安;解非常之纷者,不可以常语谕。 自陛下嗣承大宝,志壹中区,穷用甲兵,竭取财赋。甿庶未达于暂劳之旨,而怨咨已深;昊穹不假以悔祸之期,而患难继起。复以刑谪太峻,禁防伤严,上下不亲,情志多壅。乃至变生都辇,盗据宫闱,九庙鞠陷于匪人,六师出次于郊邑,奔逼忧厄,言之痛心。自古祸乱所钟,罕有若此之暴。今重围虽解,逋寇尚存,裂土假王者四凶,淊天僭帝者二竖。又有顾瞻怀贰,叛援党奸,其流寔繁,不可悉数。皇舆未复,国柄未归,劳者未获休,功者未及赏,困穷者未暇恤,滞抑者未克伸。将欲纾多难而收群心,唯在赦令诚言而已。安危所属,其可忽诸!动人以言,所感已浅,言又不切,人谁肯怀?昔成汤遇灾而祷于桑野,躬自髠剔,以为牺牲。 古人所谓“割发宜及肤,翦爪宜侵体”,良以诚不至者物不感,损不极者益不臻。今兹德音,亦类于是。悔过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辞,不得不尽,招延不可以不广,润泽不可以不弘,宣畅郁堙不可不洞开襟抱,洗刷疵垢,不可不荡去瘢痕。使天下闻之,廓然一变。若披重昏而睹朗曜,人人得其所欲,则何有不从者乎!应须改革事条,谨具别状同进。除此之外,尚有所虞。窃以知过非难,改过为难;言善非难,行善为难。假使赦文至精,止于知过言善,犹愿圣虑,更思所难。 《易》曰:“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夫感者,诚发于心而形于事。人或未谕,而宣之以言,言必顾心,心必副事,三者符合,不相越踰。本于至诚,乃可求感。事或未致,则如勿言,一亏其诚,终莫之信。伏惟陛下先断厥志,乃施于辞,度其可行而宣之,其不可者措之,无苟于言,以重其悔。言克诚而人心必感,人心既感而天下必平。事何可不详,言何可不务?罄输愚恳,伏听圣裁。谨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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