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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出 假宿


  (末上)

  雨歇云头点,蝉多枝上声。
  江关逢溽暑,无地避炎蒸。

  自家乃张知府院子王安是也。俺老爷因赴任金陵,恐城中炎热,着我先在城外寻个僧房道院,洗澡乘凉。叫我不要说出官府,假说是个相公。行到此间,前面有个寺院,上写敕建女真观,且是清幽,不免径入。有人在此么?
  (净香公上)地远红尘飞不到,松关鹤唳有人来。客官,稽首。
  (末)老人家,拜揖。
  (净)何处到此?
  (末)有位河南相公,到此游学。欲借上方,乘凉洗澡,安歇数宵,少避炎蒸,自当酬劳。
  (净)既是远来相公,待我通报观主。
  (末)你去请来。

  (老旦上)

  〖金龙璁〗洪炉谁大冶,煮乾坤烈火难遮。松影下避炎热,对南熏方打叠。且高卧南柯蚁穴。谁到此又传接。

  〔长相思〕
  昼垂帘,夜垂帘,三炷清香佛座烟,心闲身亦闲。
  尽幽然,夜幽然,竹下清风琴上弦,龙团身自煎。

  ——何人到此?
  (净)有事禀上。河南一位相公,欲借闲房,安宿数宵。房金重谢,不知容否?
  (老旦)我们出家的当以慈悲为念,方便为门,有何不容?来时通报。
  (净)知道了。

  (外于湖上)

  〖清平乐〗炎辉飞鞚,汗湿征衣重。静院风回松影动,星槎互入仙宫。

  花径阴阴长绿苔,朱扉隐隐竹间开。
  仙家亭馆无人到,应问渔郎何处来。

  (末)此处就是。
  (外)快通报。
  (老旦)相公,稽首。
  (外)观主,拜揖。(背云)王安,这观主半老佳人,琼姿玉立,好一似雨过樱桃,隔年老酒,意味自佳。快到寓取香绢来送观主。
  (末)理会得。香焚金篆火,绢剪白霞绡。(下)
  (老旦)女童,办茶来供佳客。
  (小旦上)竹密茶烟湿,松多客座清。茶在此间。(奉茶科)
  (老旦)敢问相公,仙乡何处?尊姓大名?

  〖锁南枝〗(外)河南郡、是故园,王通姓名曾选元。(老旦)失敬,失敬,原来是位秋元。(外)游学泛吴船,寻闲到禅院。蒙下榻,信有缘。更欲借莲池濯凡念。

  敢问观主,出家几年,经历春秋多少?

  〖前腔〗(老旦)离家舍,今有年,五旬虚度尘世间。(外)高姓、祖居?(老旦)法成家姓潘,和州历阳县。(外)这观是何年盖造的?(老旦)唐高祖创善缘。久崩颓,是我重建。

  〖前腔〗(旦上)穿萝径,进鹤轩。我把秋波偷转屏后边。何处客临轩,敛衽且相见。相公,稽首。(外)仙姑,拜揖。(旦)师父,稽首。此位相公何来?(老旦)此位是河南秋元王相公。他放棹入桃源,投栖过庭院。(旦)相公,请坐。(外)好一们仙姑,也在此出家?(旦)念蒲柳甘弃捐。愧荒凉,何因款刘阮。

  (净上)陈师父,悟真庵王师兄送帖佛金来,立候相见。特来通报。
  (旦)相公,小房有客,不得奉陪。才逐飞花来别院,又随芳草下闲庭。(下)
  (外)适见姑姑,敢是一个神仙?

  〖前腔〗(老旦)他是人间种,休猜做天上仙。(外)敢问他高姓法名?青春多少?(老旦)妙常姓陈方幼年。(外)敢是高徒?(老旦)是我愚徒。他潇洒出尘凡,(外)敢是同房?(老旦)禅居在别院。他是金茎露,玉井莲,不是照凌波、梦中见。

  ——天色已晚,请过清芬轩,少献晚斋。
  (净)汤已烧下,请相公洗澡。
  (外)避暑到仙家,香烹丹灶茶。
  (老旦)坐阴松树下,日影已西斜。香公,小心伏侍相公。(下)
  (外)多谢,多谢。
  (外吊场)香公,你多少年纪了?
  (净作聋科,外)多少年纪?
  (净)我八十三岁。
  (外)在此几年?
  (净)在此三十余年。
  (外)身上衣服谁管?
  (净)但得茶饭不缺足矣,那计衣服。
  (外)王安那里?
  (末)小人伺候。
  (外)快取两匹布来,送香公做衣服穿。
  (末)知道了。——布在此。
  (外)香公收下。王安回避。
  (净)多谢相公。
  (外)我问你,适才小道姑,他出家几年了?
  (净)多承布施。如今说起话长,你定要问出子眼?不要管他,请去洗澡。
  (外)你说与我知道,还有好处。
  (净)这等千个好处,倒不如一个见领笑留。这道姑叫做陈妙常,年方一十七岁。他父在日,官拜开封府丞。靖康兵乱,母子逃难分离,以此投庵出家。
  (外)他房在那里?
  (净)直在西首尽头,白云堂下就是。请相公洗澡安宿。

  (外)溪溜合松声,残霞弄晚晴。
  (净)要知今日话,难尽此时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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