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帕记第十七出闹婚

第十七出闹婚

　　〖风入松慢引〗（外老同上）门阑瑞气蔼葱葱。顿豁心胸。雀屏射处天然中。小周郞莫负乔公。（老）喜得娇儿似玉。幸招快婿如龙。

　　（外）白发萧萧在庙廊。喜看儿女已成行。
　　（老）谩夸冰玉相辉映。更庆松萝共久长。
　　（外）夫人。吉辰将近。怎不见龙生到来。
　　（老）想必也就到了。
　　（丑上）暂离娇客马。来到老爷家。我家相公教我打点一应入赘仪从。诸般俱已停当。谁想临安城中。从来没有傧相。倘若胡爷要将起来。纸画泥塑。又轻又重。在下心生一计。假扮一个傧相。胡诌几句诗儿。骗他赏包。有何不可。
　　（进见介）禀老爷夫人。相公到了。
　　（外）着傧相伺候。
　　（丑）已在门首。不敢擅入。
　　（外老）着他进来。
　　（丑）晓得。（下）
　　（中净上）房内梳妆就。堂前摆列齐。启老爷夫人。小姐妆束完了。
　　（外老）待傧相到来。自然有请。
　　（中净）龙兴。叫傧相进来。
　　（丑内妆两样声音介）叫傧相。——来了。来了。
　　（白髯扮傧相上）元是龙兴。改造傧相。全亏白髯。做出丑样。
　　（妆老人咳嗽介）傧相叩头。
　　（外）起来赞礼。
　　（丑应妆老人声介）销金帐下剔银灯。节节高歌乔合笙。红绣鞋行锦缠道。梅花引出祝台英。
　　（中净）只有个祝英台。那里有祝台英。
　　（丑又妆老人声介）祝英台便不叶韵了。我正笑如今做曲子的不叶韵。偏要叶做祝台英。请。请。请仙郞入画堂。
　　（中净）龙兴不知那里去了。怎么叫这个花嘴老人家来。
　　（丑）傧相元是老人家。曾见蟠桃几度花。请得新郞来下马。登时生个小哇哇。
　　（中净）难道这等容易。
　　（丑）只要他会做人。请。请。请。请。

　　〖五供养引〗（生上）关雎寄咏。恰喜桃夭淑女相从。襄王寻旧梦。怕打五更钟。（丑）请。请。请小姐出画堂。碧纱窗下画双蛾。八幅罗裙着地拖。恰似嫦娥离月窟。三年就好做婆婆。（中净）怎么这样快得紧。（丑）又道日月如梭趱少年。请。请。请。（中净扶旦上）妆台簇拥。白璧下蓝田曾种。（合）天仙来会合配雌雄。愿多生桂子满堂红。

　　（丑喝拜介，生、旦拜天地回拜外老介，中净）拜见老爷奶奶了。把好说话赞上来。
　　（丑）老爷奶奶不是人。
　　（中净喝介）
　　（丑）蓬莱仙侣谪凡尘。今日华堂来祝寿。双双活到一万斤。
　　（中净喝介）
　　（丑）一万春。没了牙齿。字眼不真。
　　（生、旦交拜介，中净）再把好说话赞着新人。
　　（丑）二位新人用当真。当真之处要殷勤。到得明年正月半。金盘捧出玉麒麟。
　　（中净）你怎么就晓得正月半生儿子了。
　　（丑）我是一掌金搯过了。如今四月。到明年正月半。刚刚十个月。是真正的花下子。
　　（中净）龙兴狗才。
　　（丑打嚏介）
　　（中净）好不中用。那里寻这个花嘴老乌龟来。
　　（丑）我是杭州一老翁。胡须雪白响喉陇。今日成亲求赏赐。只要十两好纹松。
　　（中净）怎么叫做纹松。
　　（丑）纹者细也。松者丝也。
　　（外）小英赏他个包儿。
　　（中净与介，丑）还要夫人一个包儿。
　　（老）小英再与他一个。
　　（又与介，丑）还要小姐赏一个。
　　（外恼介）小英搀他起去。
　　（中净揪丑白髯下介）阿呀。这傧相元来是龙兴假扮成的。
　　（外老）这小厮怎么假妆傧相。
　　（丑）世间人宜假不宜真。百凡事假得去就好了。
　　（外）快斟酒来。
　　（丑脱衣介）这等仍旧是龙兴了。
　　（斟酒介，生、旦送酒介）

　　〖夜行船序〗（生）绣幕牵红。满华堂尽是翠围珠拥。鸳帏共。咫尺百花芳丛。朦胧。点勘春光。又早漏洩东风一种。惺憁。软款在被窝中。重把丽情摩弄。

　　〖前腔〗（旦）如梦。幸配梁鸿。喜齐眉燕尔。自甘提瓮。些闲空。索自翦彩铺绒。从容。洗手调羹。没个小姑前来尝奉。还同。嫁鸡且逐鸡飞。生得女儿何用。

　　〖虾蟆序〗（外）天风。缥缈长空。送仙郞误入瑶岛琼宫。把文鸳托付凤雏麟种。相从。寥寥冷宦中。翩翩快婿逢。（合）喜融融。好似萧郞秦女。跨凤乘龙。

　　〖前腔〗（老）玲珑。环珮丁东。杂笙簧恍惚降下飞琼。羡于归华屋顿生光莹。房栊。氤氲宝篆浓。飘飘翠袖重。（合前）

　　（小生上）报报报。为紧急军情事。请老爷看报。
　　（外出前场，小生送报，外接看，读介）河南都统制吴玠一本。为缺官防守要害事。奉圣旨着都招讨胡某。即刻提兵五万。火速到河北地方。设法防守。毋得违慢。钦此。我知道了。叫龙兴赏他酒饭。
　　（丑应与介）
　　（小生）谢老爷赏。（下）
　　（外进里场介，众介）夫人。朝廷命我出守河北。限在即刻起程。
　　（老）喜筵未完。事出仓卒。如何是好。
　　（外）小英快请大爷来。
　　（中净向内介）大爷有请。
　　（净上）把酒刚归坐。催人不断头。胡老先生好不知趣。区区正陪大媒吃酒。有何见教。打断酒兴。
　　（外）朝廷差我出守河北。就要起马。叫你来时。有话分付。
　　（净）爹爹不要性急。完成酒筵了去。
　　（外）军情紧急。怎好稽迟。夫人须了花烛之事。不可草草。
　　（老）晓得。
　　（外）孩儿不要游荡。须料理科场的事。
　　（净）知道。只是媳妇要紧。
　　（外）贤婿青年妙才。今秋还当努力。
　　（生）谨奉教。
　　（外）弱妹孩儿。既尔于归。当循妇道。
　　（旦）孩儿敢不奉命。
　　（老）奈何如此急遽。行装尚未整顿。
　　（外）止将宝剑锦袍。交付随行军士便了。
　　（末、小生、中净、丑扮将官上）朝中天子三宣。阃外将军一令。门上通报。兵部张爷差来迎请胡爷。到大教场内交割兵符牌印。
　　（净出接传介）
　　（外）教他们伺候着。就此起行前去罢。

　　〖锦衣香〗（合）羽檄来。兵戈动。诏旨宣。军声哄。家国相关。须权孰重。（对老介）夫人你快嘱家僮。屏收孔雀。褥卷芙蓉。（对净介）去膏车勒鞚。（对生、旦介）做新人不须远送。我七尺原君用。敢辞倥偬。心期二帝复归皇宋。

　　〖浆水令〗（合）统貔貅三军接踵。扫腥膻万骑齐冲。须知眼底有飞熊。剑拖秋水。旗滚春风。诛猾虏。收强众。燕然勒处人称颂。校场内。校场内抡材随用。边疆上。边疆上奏凯成功。

　　〖尾声〗（众悲唱介）别离骨肉心疼痛。（外）快不要如此。我当国难敢生悲恸。（净）爹爹。请一个上马杯如何。（外）罢。赴敌何须仗酒钟。

　　（众将官旗引外下）
　　（净向内叫介）龙兴备马。随我送去。（随下）
　　（老、中净、生、旦吊场）
　　（老）小英执烛。引相公小姐入洞房。
　　（中净）晓得。（执烛引生、旦走介）
　　（老随转介）

　　〖七娘子〗迎将画阁兰房里。（悲介）正交欢生出别离。（中净扯老袖，向耳边低白）老夫人今晚做好事。（老作喜看生介）看女婿风流。（又看旦介）孩儿娇媚。这回且了花烛喜。

　　（老）小英在此。好生伏侍。
　　（中净应介）
　　（老）眼前佯作喜。背地暗生悲。（下）
　　（中净）相公。小姐。老夫人去丁。我小英也交付台场。方便你们去罢。
　　（旦）小英在此伺候。不要去。
　　（中净笑介）阿呀小姐。今夜你须挣䦷。小英替你不得。龙相公。你须放些手段。小姐是熟路。一下子漏了网。半夜三更没寻处。我自回避去了。正是：娇枝未惯风和雨，分付东君好护持。（下）
　　（生笑介）小姐是熟溜的了。何须你这个丫头多嘴。小姐。小姐。
　　（旦不应介）
　　（生）堂上便是新人。房中依旧是熟人了。
　　（旦不应介，生持杯奉旦，旦走开介）

　　〖思园春〗（生）笑饮灯前合卺杯。双双携手入鸳帏。（执旦手，旦撒手介，生）与你重绾同心双结。（旦走远介，生）哦。小姐想是吃恼了。把旧话且休题。（旦）呀。此话他来对着谁。好教人心下转惊疑。

　　（生）自惭玉树傍蒹葭。
　　（旦）可怪言词句句差。
　　（生）落花已自随流水。
　　（旦）呀。流水何曾恋落花。
　　（生）小姐怎么还妆这个嘴脸。
　　（旦扇遮不理介）
　　（生）小姐。我和你容易到得今日来。

　　〖粉孩儿〗生生盼到今朝得成连理。记花园晚会似隔千日。（旦）呀。我闺门生长足不离。这言语怎地无稽。（生）是我不是了。旧事提他怎么。请睡了罢。（旦不采介，内打三更三点介，生）听漏频。（生替旦卸妆，旦推开介，生）小姐。正是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请卸妆梳。（生吹灯，旦扇遮不灭介，生）吹灯隐同你安息。

　　（小旦暗闪上，偷觑介）

　　〖福马郞〗（旦）为甚书生不达礼。合卺处把人镇狼籍。是主何意。（走介，生拦介）小姐。你到那里去。（旦）我去娘跟前讲讲明是非。（生）你会讲。我也会讲。（旦）你讲些什么来。（生）讲你送我明珠罗帕。约我花园晚会。（旦）呀。见鬼了。有什么明珠与你。（生）夜明珠可是伊的。（旦）呀。有什么帕与你。（生）绿罗帕现是是我收拾。

　　（中净暗上听介，又引老在前听介）

　　〖红芍药〗（旦）胡言语全没巴鼻。珠和帕那个将伊。（生）珠和帕娘行手亲递。约花园晚来会你。（旦）怎么有许多胡说。（生）我若胡说。（取袖介）这个帕儿是那个与我的。（出袖中帕介，小旦暗吹气介，生）呀。分明一个罗帕。怎么变了一片蕉叶。（旦）啐。分明着鬼迷。（哭介）我那爹娘也。好人家儿女。怎招这样邪人为婿。（生）小姐。这蕉叶你当红叶为媒。倩着他寻我佳配。

　　（旦跌脚介）一发了不得。叫小英。叫小英。
　　（急叫介，小旦闪下，旦去开门，生拦住介）
　　（旦）小英。小英。快请夫人来。
　　（中净应介）来了。来了。老夫人也在此。
　　（老掩中净口介，旦又叫介，急开门介，老中净进门介，生跌脚立远介，老中净持烛看，生、旦在两边介）

　　〖南耍孩儿〗（老）呀。今夜两人谐伉俪。怎在灯儿下特兀的站着东西。（向生介）贤婿。（生叹介，老）看龙郞恼狠狠无语长吁气。（向旦介）我儿。（旦掩面哭介，老）为甚的弱妹汪汪泪。（又向生介）贤婿。（中净）相公。（生不应介，又向旦介）我儿。（中净）小姐。（老）我儿。你叫我来有甚说话。（中净）你便说一句儿么。（旦指生介）他。（欲说不说介，老）咳。开着口仍还闭。

　　〖会河阳〗（老）你百岁夫妻好在此夕。须回嗔作喜莫差池。（中净）你女娘便忍耐些儿。看小英面皮。（向生介）相公。鸡要叫。天要明。人要倦。没要紧。（生不采介，向旦介）小姐。鸡叫了。天明了。人倦了。少不了。（旦不采介，又向生介）相公。不要说别的。你看那雄鸽子他呱呱呱呱赶着那雌鸽子。那曾见雌的来赶你雄的。依着小英。你还过来。（扯生撤手介，中净）咦。你也要乔作势。（生指旦介）他那壁骂得我无言对。（旦指自介）我这壁懒受他恶滋味。

　　（旦急跄下，老）小英快请小姐转来。
　　（中净随赶下，复上介）嗳哟。小姐一径去老夫人床上睡了。那里肯来。还用夫人亲去要他才来。
　　（老）小英。你在此劝解相公。待我自去。（下）
　　（中净）相公。梅子开花。就捻酸起头。你好没家数。还用小英做师父教道你哩。

　　〖缕缕金〗他年幼小。假迷痴。用温存。（跪介）你看。便跪一跪。他定皈依。进笼鸟被他飞去。怎生处置。急孜孜眼饱肚中饥。断送得没孔吹笛。

　　（生）倒是你说得有理。烦你快去请来。
　　（中净）也罢。今晚正是你罗帏中用人之际。我替你走一遭来。（下）
　　（生）且住。明明一个罗帕。一时变了蕉叶。小姐怪我提他旧事。翻了脸皮。一径去了。倒弄得我好不耐烦。且坐着。待夫人小英去请来。又作计较。
　　（仰戤椅作睡介）

　　〖越恁好〗（小旦上）露头藏尾。露头藏尾。好教多忸怩。骤来骤往。衣襟上我再把诗题。（取生衣襟，袖中出笔，写介）蕉叶即罗帕。仙姬点化成。端阳天目会。指引尔前程。闻道神仙不可接。心随湖水去悠悠。（下，生醒介）呀。坐下怎么打盹去了。（看衣介）古怪。这衣襟之上有字两行。墨迹未干。小姐又进去了。是谁写的。（念前诗介）怎么有这样怪事。（脱衣介）且将此衣穿在里面。慢慢详察。（换衣介）待小姐来时。陪个小心便了。神仙握管真隐微。待言又耻。口儿内絮聒聒难追悔。心儿内兀突突难瞒昧。

　　（老扯中净推旦上）

　　〖红绣鞋〗（老）娇儿休得徘徊。徘徊。（中净）小英在此追随。追随。（合）趁良时。和吉日。到这里。且欢会。（搀旦进门，旦做槛踢介，老中净随手扣门介）进画槛。扣朱扉。进画槛。扣朱扉。

　　（老中净先下，生搂旦不理介，生）小姐。小姐。
　　（旦不应低头介，生）是小生多说的不是了。把头抬将起来。去睡罢。
　　（旦不理介）

　　〖尾双声〗（生）再三不把头抬起。难道这夜夫妻不做美。（内作鸡啼介，生向内介）呸。恼杀多情报晓鸡。（内乱鸡啼介，生）呸呸呸。就扭死这些蛆虫不许啼。

　　（旦终不抬头，并不开口介，生搂旦颈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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