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剑记·第四出

第四出

　　〖酹江月〗（生上，唱引）晓风吹雨战新荷，可惜明珠迸碎。闲启宝匣着古剑，紫电照人睛碧。僭榻妖狸，渡河胡马，眼见的太平非昔。空怀忠义气，为君等闲流涕。

　　〔武陵春〕
　　弓褂扶桑无用处，英雄人已白头。虎斗熊争个个休，不如一笑得封侯！
　　堪恨当年奸佞者，接踵乱神州。胡尘风起暗龙楼，长叹为君忧。

　　下官林冲。幼读经史，长学兵书，止知忠君爱国，不解附势趋时。方今在朝高俅等，拨置天子采办花石，荒淫酒色，宠幸妓女李师师，致使百姓流离，干戈扰攘。每怀苦谏之心，愧少回天之力。又恐老母耽忧，因此心上不乐。叫家童将我那宝剑来，饱玩一会，以遣愁怀。
　　（末上白）伏东人，宝剑在此。
　　（生白）此剑是祖公公林和靖传留，乃朝廷所赐之宝。香檀欛龙鳞密砌珠，沙鱼鞘虎口双吞玉，金错落盘花扣结，碧玲珑镂玉妆束。挂二尺壁上飞泉，响半夜床头骤雨。世无麟血倩谁磨？背有龙纹光自吐。五陵侠客袖中携，万乘高皇马上取。及到林冲之手，又不能指挥将士，扫除边疆，虚负此剑，今非一日。（唱）

　　〖懒画眉〗太平不用买吴钩，抛掷床头紫电流。等闲期斩月支头，恐失英雄手，反惹庸夫刻画舟。

　　（白）歌曰：丰狱重埋兮光犯斗，青天暗霮兮悲风吼。午夜悬门兮魑魅走，为主提归兮豪侠手。五陵游兮藏入袖，三尺芒兮破穷寇。倚天兮撑白昼，沉渊兮化龙斗。剑兮剑兮等高价，人兮人兮奈时候！——我将宝剑赏玩一会，又见葵榴争放，花影入帘。不觉的困倦了。（唱）

　　〖前腔〗日高花影入帘幽，那管红稀与绿稠。倚门儿女羡葵榴，争比芝兰秀，幽谷熟人香自浮。（作盹介）

　　（旦上，唱）

　　〖三叠引〗池塘争放莲堪折，柳外莺声啼彻。试看海棠花，应见绿添红卸。

　　（白）官人在此赏剑，已困着了。奴家向前，将宝剑试弹上一弹。
　　（生醒介）呀，娘子在此，有失迎接。
　　（旦白）闻官人在此赏剑，奴家特来问候。
　　（生白）不敢起动娘子。
　　（旦白）每见官人怀抱不开，却是为何？
　　（生白）为虑国家信用高俅等，非奸党不容，无赀财难进，引诱朝廷采办花石，建造宫室，逼迫的天下荒荒，胡马南渡，因此弹剑作歌，以溶心事。
　　（旦白）常见官人弹剑，未见官人舞剑。
　　（生白）你妇人家晓的甚么？古人云：“勇剑敌一人，智剑敌万人。”况此剑顿闲日久，安足为舞？
　　（旦白）此剑钝错无光，要他何用？
　　（生白）娘子，剑有用处，但不遇时。（唱）

　　〖桂枝香〗不逢雷焕，空愁王粲。揩磨的雪刀光芒，提舞着星纹灿烂。（白）娘子，此剑贵如干将，价抵连城。（唱）干将最罕，干将最罕，连城休换。戳开地府，斩断天山，丑虏迎头破，奸臣透胆寒。

　　（旦白）官人，此剑既有大用，有一桩故事，你知否？
　　（生白）娘子，我不知是那桩故事，请娘子说来我听。
　　（旦白）妾闻后汉朱云，愿请上方斩马剑，断一佞臣头。上问：“为谁？”曰：“安昌侯张禹也。”朝廷大怒，使人执引朱云下殿，要行斩首。云乃攀折殿槛，高呼曰：“臣愿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官人，你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唱）

　　〖前腔〗朱云折槛，天颜轻犯。你既读古圣诗书，须要把名贤师范。切休意懒！切休意懒！即当直谏。揽衣起舞，拔剑频看。你道止许英雄佩，不是英雄不与弹。

　　（生白）贤哉娘子！说的是。我有心条陈国事，进贤退不肖，争奈官小言微，又老母在堂，所以不敢上谏。
　　（旦白）朱云，汉之槐里小吏，尚然不避权奸；官人官居提辖，虽当进忠，争奈老母年高，夫妇终养天年，胜似你争名夺利。
　　（生白）娘子，我有许多汗马功劳，岂不爱做大官。且如冯唐善文，遇武帝好武；李广善武，遇文帝好文。二贤各不遇时。我林冲春夏读书，秋冬演武，学的文武全才，遇着高俅等挡住贤路，与古人不通，真果一般。（唱）

　　〖梁州序〗恒存臣节，非干君禄，徒使荆人泣玉。（白）娘子，如今不用才智，上下怀利，惟钱而已。（唱）贤如颜孟，无钱困守茅卢。只用闾阎小子，义士忠臣，轻弃如尘土。谁能徵版筑、吊耕锄，贤者归来钓五湖。（合）思往聚，非图富，你看太公伊尹扶真主，只用三尺剑，六韬书。

　　（旦白）天下英雄，不得志者多，不止官人一人。（唱）

　　〖前腔〗鸿儒贤士，雄文壮武，多少山林埋没。危邦不久，权时韫椟藏珠。上有置堂老景，正好承救寂水斑衣舞。人臣学荆轲，效专诸，烈士成名信不虚。（合前）

　　（生唱）

　　〖前腔〗埋轮的因何缘故？挂冠的为谁归去？只恐豺狼当路，虚张声势，朝市怎安居！又有心非口是、行浊言清，此辈真穴鼠！天下人皆醉，倩谁扶？笑倒三闾楚大夫。（合前）

　　（旦唱）

　　〖前腔〗志清高何须顾禄，避名利如同弃物。但得无荣无辱，林泉舒啸，骐骥老盐车。乘典探春乍柳，载酒寻花，名不上功劳簿。从此辞官去，伴田夫，口不谈兵稳跨驴（合前）

　　（生唱）

　　〖步步高〗平生爱坦途，不随俗，路逢险处难回驭。时不遇，待价沽。贤门杜，英雄多被功名误。（合）只恐今非大舜时，瑶琴谁把南薰奏？

　　（旦唱）

　　〖前腔〗言高胆气粗，害身躯。无言不被人嫉妒。屠龙术，打虎术。皆虚誉。潜身莫走长安路。（合前）

　　〖尾声〗仗龙泉不由人侧目。只怕弃丘陵銮舆南渡，兀的不痛杀豪杰大丈夫！

　　忧君心已炼成丹，欲进忠言奈小官。
　　学大不如钱力大，进身难似读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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