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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格(1)


  辞格是指一些特别的表现形式而言。这些却不一定与结构有关,大多数只是修辞上的变化。兹分意义、字音、字形三方面论之。

  一 关于意义的辞格最常用的自然是比。郑玄《周礼》注引郑众云:“比者,比方于物。”刘勰云:“比者附也。……附理者,切类以指事。”朱熹云:“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诗经集传》)

  依陈望道先生《修辞学》,我将比分为譬喻及比拟二种:

  一 譬喻 陈先生说:“思想的对象与另外的事物有了类似点,文章上就用那另外的事物,来比拟这思想的对象的,名叫譬喻格。”陈先生又分譬喻为三种:

  (一)明喻 是分明用另外事物来比拟文中事物的譬喻。正文与譬喻两个成分不但分明并揭而且分明有别,在这两个成分之间,常有“好像”“如同”“仿佛”“一样”或“犹”“若”“如”“是”之类的譬喻语词绾合它们。如《客音情歌集》五九云:

  遇到你,好比罗浮遇到仙。罗浮遇仙无见面,看见我连在眼前。

  又如粤风有一首云:

  妹金银——见娘娘正动兄心;眼似芙蓉眉似月,胜过南海佛观音。(七页)

  有时省去了这等字,把正文与譬喻,配成对偶、排比等平行句法,如:

  新打的茶壶亮堂堂,新买的小猪不吃糠;新娶的媳妇不吃饭,眼泪汪汪想她娘。(《孺子歌图》五三页)

  又如粤风《思想妹》云:

  思想妹——蚨蝶思想也为花。蚨蝶思花不思草,兄思情妹不思家。(一页)

  (二)隐喻 隐喻是比明喻进一层的譬喻。正文与譬喻的关系比之明喻更为紧切。如《诗·卫风·硕人》云: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前四句是明喻,第五句便是隐喻。此类甚少。

  (三)借喻 比隐喻更进一层的便是借喻。借喻之中,正文与譬喻的关系更其密切,这就是全然不写正文便把譬喻用作正文的代表了。

  如粤歌云:

  揭起珠帘放凤飞,纱窗门外月蛾眉。阴影石榴不结子,虚花枉杀少年时。(《情歌》二页)

  首句与三四句皆借喻,次句则隐喻。又如:

  竹篙打水两难开,问娘转去几时来。三箩有谷丢落海,呣得团圆做一堆。(二八页)

  首句是一个借喻,三四句是另一个。

  (四)象征 此地所谓象征,指“情调象征”而言,以表现情调、气氛、心境之类为主。前面三种与下文的比拟,都可说是“切类以指事”,只有象征并不要“切类”,只要有一种笼统的、模糊的空气就行。这种象征,中国普通总以入兴的项下。姚际恒说这是“兴而比也”,他解释为“未全为比而借物取兴,与正意相关者”(《诗经通论》)。《谈龙集》里说得更是明白:“中国的诗多用兴体,较赋与比要更普通而成就亦更好。譬如‘桃之夭夭’一诗,既未必是将桃子去比新娘子,也不是指定桃花开时或是种桃子的家里有女儿出嫁,实在只因桃花的秾艳的气氛与婚姻有点共同的地方,所以用来起兴。但起兴云者并不是陪衬,乃是也在发表正意,不过用别一说法罢了。”(六八页)但我以为这种象征在程度上或者不及其他三种,在性质上却与它们相同,而与起兴各别。从来关于比兴问题的症结,怕就在此,姚氏也尝言之。

  我们从上面的引文里,知道《桃之夭夭》一诗有三种解释。除第三近乎滑稽之外,余俱讲得通;此外尚有一义,即此二句为纪候之语,亦通。这样看,此诗兼有赋比兴三义;郝仲舆谓,“兴比赋非判然三体,每诗皆有之”,也不无相当理由。本来兴比本身,原即是赋,与所兴所比者并列时,才有兴比之别。又比亦常代起兴之用。所以赋比兴的三分法,只是“一种”方便,不能严格判别,最好是将它们当作三个方面或三个态度。意思简单的作品,只具一方面;但意思复杂的则有兼具三方面的。

  二 比拟 将人拟物(即以物比人)和将物拟人(即以人比物)都是此种,兹分论之。

  甲 拟人 如《吴歌》云:

  跳虱有作开典当,壁虱强强作朝奉;白虱来当破衣裳,跳虱白虱打起来。

  白虱话:“你这尖嘴黑壳,东戳西戳,惹起祸来连我一道捉。”跳虱话:“你这小头大肚皮,说话无情理,自家爿得慢,倒要怪我小兄弟。”

  自神话或传说衍变的歌谣,也常用此法。如前举《风婆婆歌》、《一个小娘三寸长歌》都是。又如前举《草木歌》、《百花名》亦此种,但那些似乎是艺术关系多了。至其中“玄丹花鼻子”、“樱桃花口”、“雪花银牙”、“元宝花的耳朵”等语,则都是隐喻。

  乙 拟物 如《诗·卫风·硕鼠》首章云: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此诗是复沓格,下二章只易数字。《诗序》云:“《硕鼠》,刺重敛也。国人刺其君重敛,蚕食于民,贪而畏人,若大鼠也。”这个解释是不错的。这首诗全用比体,这样的诗在歌谣中是不多的。

  又如《小雅·鹤鸣》次章云: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上章只易数字)

  《诗序》“《鹤鸣》,诲宣王也”,《笺》云“诲,教宣王求贤人之未仕者”。是否“诲宣王”,虽不可知,但所谓“求贤人之未仕者”,是可以解得通的。这首诗用三种比拟,以明一意,与《硕鼠》格又不同。又如《客歌》云:

  娘门花木般般有,我想行前采一枝,我想行前采一朵,问娘心中样何如?(《客音情歌集》三七页)

  花木似乎比拟肢体,这与上例笼统比拟者有别。

  陈望道先生将譬喻列在联合类的辞格中,比拟列在幻变类的辞格中。联合类是“联合旁的意象来增加原意象的情趣或光彩”,幻变类“是由思想的幻变而成的修辞现象”。但他又说:“比拟其实便是一种譬喻。特一就两物相似处言,一就两物相变处言罢了。”照这样看,譬喻可以包括比拟了。但我以为二者虽相似而来源实异。比拟是由万有有生论(Animism)思想而来,万有有生论是低等的宗教,其源甚古。大约拟人是先有的形式,拟物则系转变,已是艺术的关系多了。后来的拟人也重在艺术的关系,如《百花名》等,意在以花名编成歌唱,才采用拟人的形式,以引人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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