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张资平 > 脱了轨道的星球 | 上页 下页
十八


  “吃中饭了!”

  另一个兵士在叫。

  “填不填册?”

  坐在方台前面的兵士站了起来,看见我尽在发痴,因催问我。

  “我试一试吧。”

  他便指导我,把姓名、年龄、籍贯、经历,及住所填好了后,对我说:

  “你回去好了。要考的时候,再通信给你。”

  我听见觉得有些奇怪,便反问他。

  “考试的日子没有定么?”

  “没有定的。今日考几个,明天考几个,考够额就不通信叫你们来考了。”

  我点了点头想,原来如此。那末,我今天之填册,也是枉填之而已。

  我再步行回到息鞭亭,肚又饥,喉又干,双腿无力了。不得已,花了两角钱,叫了一辆车子,赶回省议会前来。

  由省议会前再步行回到流水井来时,是下午两点钟时分了。同住者都上学校去了,全祠堂异常的冷静。我一个人坐在房里,也不觉得饿,只觉得满面尘灰,非洗面不可,叫了叫阿三妹,不见来,心里更加气恼。听见门外有的达的达的敲竹拆的音响,知道是卖馄饨面的,忙走出来,买了三分六的馄钝面吃了后,再回房里来,躺在床上,筹思今后自己应当怎么样。前星期父亲寄了八十毫来,他在信里说,考得进测绘,不要回家,作住省的费用,等到下学期好进校。考不进去,就留作旅费,等放暑假后,跟耀仪一同回家来,那末他也放心了。

  我觉得近数天来,用钱用得不少了,于是尽将所有的,不论是双毫,是单毫,是“斗令”劳,一齐倒出桌面上来,打算作一个总决算。但是刚把这些银币倒出来时,阿三妹抱着一个小娃娃忽然走进我房里来。我有点狼狈了,因为给她晓得了我有这末多的钱。

  大概是天气热的缘故吧,阿三妹的双颊像熟苹果般的,比平时可爱了。只是她身材瘦削,颧骨很高,显出她的双颊的凹陷,并且牙齿又疏又小,遂使她陷于一般女性美的水准之下了。不过“十六十七无丑女”,在这样枯燥的祠堂里,同住者个个都围着她来说笑。她变为张氏宗祠的一个Heroin了。

  “她看见了我的银角子进来的吧?”

  我当下这样想,她抱着小娃娃站在我的桌子前来了。

  “你几时还来个呀?”

  她大声大气地问我。

  “好半天了。叫你倒盆水都叫不到。”

  “如今(此刻)要洗面吗?”

  她说了后,向我瞟了一眼,骇得我银角子也不能数了,话也不会回答了。她抱着小娃娃走出门时,又瞟了我一眼。我想:

  “都市上的女儿的胆量到底比乡下的大些。她才十六岁呢。”

  等了一忽,她真倒了一盆水来了。我便把银角子收拾好,立起身来洗面。她尽站在我的旁边,望着我洗。我真胆小,不敢望她的脸了。偶然翻过头来,看见她还是在痴望着我微笑。

  我曾听耀仪说,这个小儿女揩油揩得非常厉害。她最喜欢人家叫她去买东西。于是我想,她今天下午这样客气的,让她揩一点油吧。谁知我这样地心一软,我就招了一个大大的失败。一直到现在,我行年近四十了,其间所经的失败,都是由于自己心软,不能下决绝的决心所致。

  “你替我买两角钱的烧猪还来。我想吃烧猪啊。”

  我只听见省城的烧猪肉好吃,但自到省来,还没有买来尝过。今天决意大花特花,买两角钱烧猪来请他们两位堂兄弟了,自己也得尝尝。

  “衰罗!想咽烧猪话哟!”

  阿三妹拿着一只一钱四分四厘的光绪元宝,满脸绯红的向着我又瞟了一眼后,立即一翻身,像飞鸟般地不见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除耀仪指定她们预备的两三盘小菜外,居然多了一盘的烧猪肉。

  “怎么来一盘烧猪呢?”

  耀仪惊异着问阿三妹。我当时心里很得意。我想,等阿三妹告诉了他是我买的时,耀仪才佩服我阔啊。

  “佢想咽烧猪啊!”

  阿三妹红着脸,说笑般地,指着我对他们说。说了后在狂笑。

  “哈,哈,哈!”

  耀仪大笑了。

  “哈,哈,哈!”

  仲仪也狂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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