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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安提戈涅(8)


  他们的赞歌还刚刚唱完,长老们便看见克瑞翁的一个从人匆匆地向他们走来;他们望着他的脸色,便知消息有点不妙。他们提心吊胆地聚集于这个带消息来的人的四周,没有人敢开口问一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他,悲苦地凝望着他们,开始说道:“唉,卡德摩斯家与安菲翁家的邻人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我真不敢说谁的运命是有福的或谁是无福的!幸福使卑下的人高高在上,也使高高在上的人堕落于泥涂之中,一天天地变动;没有一个人敢预先对世人说,他们的前途究竟如何。因为克瑞翁曾经被三重的祝福于身上,我认为,他从侵略者手中救全了底比斯,成了此土的国王,且是高贵贤明的儿子的高傲的父亲;现在他丧失了一切了!一切,我说,因为当一个人被夺去了他的快活时,我便当他如一个死人……一具活尸。唉,尽管你家中财宝山积,如意享用,但如果缺乏快乐,则我真不愿以一具烟气绕成的花圈的影子以购其余的东西。”

  “但是你的消息,你的消息呢?”长老的领袖叫道,“我王家遇到了什么不幸的事?”

  “他们之中有了死亡的,”使者叫喊地说道,“生者的人乃是其致死之因。”

  当他说了这话时,半开半阖着的宫门之内,传出一声窒闷的喊叫;但他和长老们都不曾注意到这。“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吧,”他们颤声地要求他,“谁犯了谋杀罪?谁是被害的人?”

  于是他说道:“海蒙死了;他自己的手溅染了他的血,为了愤怒地反对他的父亲,因他杀害了……”

  “啊,先知,那么,你的预言是如何地灵验呀!”长老的领袖呻吟道,“但是,不要作声,朋友们……皇后欧律狄刻(Eurydice)到这里来了……或者是偶然的,或者因为她已经窃闻到那个消息……”

  克瑞翁的妻,一位美丽而温和的王后,现在出现于宫门口,后边随从着两三个宫女。“市民们,”她说道,“我正要前到雅典娜的神坛上去祷告,而可怕的重要的话,说到家中的烦恼的,达到了我的耳中……我的手从门闩上落下了,我向后仰跌在我宫女们的手臂中,晕倒不知人事。但现在告诉我那个消息,因为我将如一个习惯于愁苦的人那样听着它。”

  “我要告诉你一切经过的事,亲爱的王后,如我所见的,”使者回答道,“一件事也不隐瞒着。为什么我要以谎话来安慰你呢,当这消息不久必要为人所知?静听,那么:我跟随了国王到平原的那一边,波里尼克斯的尸身,已为犬所啮食,但还躺在那里,没有人怜恤它;我们以圣水洗濯了他,恳祷着三岔路上的女神以及普路同,求他们怜恤地息怒。其次,我们将他所有遗留着的尸体放在一架新摘的树枝堆成的火葬上烧毁了,以他的祖国之土,堆起了一座高坟。办过了这些礼节之后,我们又向前进到女郎的岩封的石穴的地方——她的合新房与死室而为一的所在!现在我们中之一,先众人而行的一个人,从很远的地方听见了一声悲苦的喊叫,在那个不圣洁的结婚房中发出,他跑回去告诉我们的主人克瑞翁。当他快步走近了时,他不禁纷乱地发着痛楚的悲音,他呻吟着,哀叫道:‘不幸的我,难道我的灵魂真的为预言所中吗?难道我竟走上了我的足所从不曾践踏上去的最不幸的道路了吗?……呼喊着的乃是我儿子的声音!……快,快,我的仆人!看,穴口的墙已被推倒了……从这缺口中走进去,去看看我所听见的究竟是不是海蒙的声音……或者乃是神道们所给的幻音。’我们看着,果然看见有人真的破了穴墙而潜入墓中。他移去了堆砌在穴口的两三块大石。我们害怕起来,因为那个工作是超出于单独一个人的筋力之外的,除非他是一个巨人或一个狂人。然而,既受了我们烦恼着的主人的命令,我们便走了进去,在坟穴的最远一端,我们能够看见,海蒙和他的新妇……她自己吊死了,用她的精细的面网为缢绳……他双臂抱着她的腰……站在那里,悲哀着他的失去的爱以及被埋了结婚的快乐与他父亲的残酷的工作……但他突然用力把绳结撕断了,把尸体温和地放了下来。于是,国王看见了他,可怖地呻吟着,走了进去,悲声地对他叫道:‘不幸的孩子,你做的这是什么事?什么念头来到你的心上——不,什么噩运使你狂了——使你到了这里来?走开去,我的孩子,我卑辞地恳求你!’但那孩子以狂野的双眼注视着他,当他的脸唾他,不说一句话,抽出他的叉柄的刀来。他的父亲躲避了他的攻击,逃了出去……然后,为悔恨所捉住,这个不幸的人直接地弯了他的全身的重量于刀锋上,把半段刀子刺入他的胁边……直到他失了知觉,他的失力的手还紧抱着女郎。血点滴滴地洒在她的雪白的颈上……他躺在那里,已死的新妇在他的死臂之间;他完成了他的结婚礼,可怜的孩子,虽然不在这个世界上,但却在地府之中。他是对全人类的一个警示,在他们所得的一切罪恶之中,鲁莽乃是最坏的了。”

  当使者诉说着他的故事时,王后站在那里沉默而坚定,有如一个被咒语所禁住的人。当他说完了最后的一句话时,她急忙转身离了开去,走进宫门内不见了。“那是什么征兆,你以为?”长老的领袖不安地望着使者说道,“王后走了进去,一句话也不说。”

  “这也使我惊怪,”使者答道,“但我希望的是,她不欲在公众之前,发泄她对于她孩子的悲伤,所以要进宫去,和宫女们举哀;因为那么聪明的一位王后,她是不像要做什么……不妙的事的。”

  “我不能说,”长老说道,摇着他的灰白的头,“但在我的老朽的头脑中,一个不自然的沉默是并不比之号啕大哭为更是显出恶兆的。”

  “啊,说得不错,”使者答道,“这是最确不过的事;沉默过度,便要含有危险。所以我如今便要进去,看看她在酸痛的心上有没有藏着不稳的念头。”

  他这样说着,迅快地走进宫去。在这时,长老们看见一个悲哀的行列走近了;克瑞翁他自己走在前头,捶打着他的胸部;他的从人们跟在后面,抬着一架尸床,上面躺着一具复以殓衣的尸身。于是老年人都扬声哭了起来,国王也举声和着他们哭着,说道:“固执己见的心真是致命的罪恶,唉!看呀,你们看见我们两个同出一脉的人,一个杀了人,一个被杀了!唉,我的孩子,你是去了——你在你的青春,便不时地夭死了——不是死于你的造次,乃是死于我的手!”

  “唉,太迟了,你的眼看见了真相。”一位长老叹道。

  “该受祸的我,现在我才完全知道我的不幸了,”国王答道,“但在那个时候——在那个生死呼吸的时候——我想,一定有天神从上面狠狠打了我一下,驱使我到残酷的路上去。唉,唉,将我的快乐全毁了,践踏在足下了!唉,唉,为要给凡人们以辛苦与灾难!”

  他这样说着,跪在尸床旁边——这时抬者已将它放下了——他拥抱着覆盖的人形,苦楚地哭着……在这个时候,那位使者从宫中飞奔出来,他看见了国王,向他走去,表现出一种怜恤的神色。“我的主人,”他说道,“你来了……有如一个人他的双手满了……还要家中储藏之物以补偿之;因为你带了这个装载而来,而你现在又必须见到……在你家中……的苦恼。”

  “现在有什么事?”克瑞翁叫道,跳了起来。“难道还有更坏的事继于我们所得的不幸之后吗?”

  于是那人说道:“你的妻,王后现在已死了……她真是一位真实的母亲,对于躺在这里的他……死了,凶星所照的王后,被一个新的打击所中。”

  “呜,呜!”国王啜泣道,“不可抵抗的地府,你为什么迫害我以你所有的矢箭?……呜,噩耗的前驱者,你在那里喃喃些什么消息呢?唉,我,已是一个死的人了,你还再加以伤痕!你怎么说,好少年……我的王后死了吗——不幸的我!再加我以不幸吗?”

  “你自己可以看到,”长老的领袖悲叫道,“看呀,他们打开了门……看那边,看那边!”

  克瑞翁回过头去,看见欧律狄刻的哭泣着的宫女走到门口,扶着她们王后的无生气的尸体,“唉,唉!”他悲泣道,“这对不幸的眼又看见他们前面有另一个——第二个不幸了。为什么,那么,我的运命的前途还会蕴着什么给我呢?不幸的人,我拥抱了我的这个孩子回转头来,却又看见另一具尸体。唉,唉,不幸的母亲……唉,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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