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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克斯与亚克安娜(1)


  底萨莱地方有一个名城特拉庆(Trachin);这城的王是启明星路西弗(Lucifer)的儿子赛克斯(Ceyx)。他安乐地与他的爱妻亚克安娜(Alcyone)同度着和平的年光。然而,有一个时候,他的兄弟忽然遭到不幸的运命,使他变得忧郁不欢,全失故态。他的兄弟名狄达里恩(Dædalion),虽是同父所生,却与他性质大异。赛克斯性情和善,喜爱和平,乐于在家庭中生活,挚爱他的妻。狄达里恩则不然,他性情横暴,以力自豪,以战争为娱乐。他领着一支雄兵,不知毁灭了多少名城,降伏了多少名王。他生了一个女儿齐奥妮(Chione),天赋以绝代的丰姿,一到她十四岁的结婚年龄时,便有千百个男子来要求娶她为妻。恰好阿波罗和赫耳墨斯(Hermes)同时看见了她,便同时爱上了她。阿波罗决定夜间再去访她,但赫耳墨斯却半刻也等不及,他用他的魔杖点了齐奥妮的脸一下,她便沉沉地睡去,无力抵抗他了。到繁星在天、夜漏沉沉时,阿波罗乔装成一个老妇人进她的房,也得了恋爱的愉快。十个月之后,齐奥妮为赫耳墨斯生了一个孩子,名为奥托里考斯(Autolycus),生性灵警多诈,恰肖其父,能使黑变白,能由白里出黑。她也为阿波罗生了一个孩子——因为她生的是一对孪生子——名为菲拉蒙(Philommon),以善歌与嗜琴著名,也不愧为阿波罗之子。她因得到了两个名神之爱,又生了两个有名的孩子,心里便十分骄傲,这当然是一般女子的通病,不仅她一人为然。她竟大胆地把自己位置于狄爱娜之上,而讥评她的美貌。

  狄爱娜大怒道:“我的美不足以使你满意,那么,我的行为将使你愉快吧。”于是她弯了弓向她射了一箭,这箭正中在她的多言语的舌头上。她的舌头僵硬了,生命也脱离她的躯体了。赛克斯知道了这不幸的事,心里也十分悲愁,却不得不尽力安慰他那位性如烈火的兄弟。这些安慰的话,落在失女之父的耳中,都如巉岩之听海啸一样,一点也不为所动。他只是哀哀戚戚地哭叫着他的女儿。当他见她被送上火葬堆时,他再三再四地要冲进熊熊的火焰里,都为旁人拦阻住了,于是他发狂似的飞奔而去,其迅快似乎出于人力之外,他的足像附了翼似的,一般人都追赶他不上。他便登上了帕耳纳索斯山之巅,要想自杀。正当他从悬岩上往下跳时,阿波罗怜恤了他,突然用双翼扶持他,将他变为一只鹰,给他一张尖嘴、一对利爪。他的鸷猛的性情,即使变了鹰,还是不改。他不和别的鸟为友,他见了别的鸟即便啄食;他自己受了苦,要使别人都受苦。每当赛克斯看见这只矫健盘空的鸷禽时,他便不禁泣下沾襟。

  他这样悲伤着他兄弟的运命,而不幸的变故,自此更陆续地发生于国中。因此,他决心要到克拉洛斯(Claros)去访问神巫,求预言之神阿波罗给他启示。动身之前,他将这个计划告诉了他的爱妻亚克安娜。她立刻觉得全身冰冷了,她的脸色灰白若死,她的双颊为不绝流下的泪点所沾湿,她三次想开口说话,总是呜咽得说不出口来,只是把脸浸在泪水之中;最后,她聚集了全身的力量,才抽抽噎噎地对他说道:“唉,最亲爱的丈夫呀,我有什么过失,使你想到这件事呢?你从前把我看在一切事之前,如今这种情意到哪里去了呢?你能够拋开了你的亚克安娜,一点也不想到她吗?你现在高兴去做长途的旅游了吗?当我离开了你时,你将觉得我是更亲近于你的吗?不过,我想,你的旅程假若是由陆路走的,那么,我单只苦离别,并不为你害怕,我虽天天担心着你,记挂着你,却并不杂着恐怖。但是你现在要航海;海使我惊骇,那深广无涯、埋没了不知几多人的海啊!新近我在海岸上看见些断桅折橹,我也时时在墟墓之前,读那溺死者的姓名。你的心不要过于相信,以为埃俄罗斯(Aeolus)是你的岳父,他管领群风,会因为你之故,而收住了狂风,使海水平静无浪。那狂风一被放出,到了大海时,便没有什么权力可以禁阻它们的了;它们任意地在陆上海上狂啸着,它们吹卷天上的乌云,它们带来红舌吞吐的雷电。我是知道它们的,当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住在父亲家里时,我常常见到它们;越是我知道它们,便越觉得它们的可怕。但你如果决心要走,我的恳祷不能变更你的计划时,亲爱的丈夫,那么请你也带了我同走吧!我们将一同经历风波之险,我们将一同忍受前途的艰危,那时,除了我身自经历的颠簸之外,将不再有什么空想的惧怕了。”

  埃俄罗斯女儿的话与眼泪,深深地打动赛克斯的心;他现在虽殷忧满怀,而恋爱的火仍旧熊熊地在心头烧着。然而他仍不欲放弃海行的计划,也不欲亚克安娜同受旅途的艰苦。他用了许许多多的甜言蜜语去慰藉她,劝导她,她都像没有听见。最后,他说道:“我知道我多耽搁一天,便将使我们多受一天的苦楚;但我可以对你立誓,要是我的运命顺利时,我将在新月第二次团圆之前归家。”这个允诺,使亚克安娜略略安心,她便不再坚执要和他同走了。两个月便归的约定,使她生了希望。他命令从人预备好船只粮食。亚克安娜一见搬运糗粮行囊,心里又渐渐不安起来,似乎有一种不幸的预兆;她全身寒冷得颤抖着,她的眼泪又不绝地流湿了一脸,她将臂紧抱着她的丈夫;最后,她不得已,忧愁地说了一声再会,便晕倒在地,失了知觉。

  赛克斯立在船尾,正要托词延期开船,然而壮健的水手们已经把桨放入水中,齐向胸前一拉,船便如飞地向前去了。亚克安娜醒过来时,将泪眼抬起,望着去船,只见好几排的船桨,有韵律地击着水波;她还见丈夫站在船顶上,对她不绝地挥手,她也连忙挥巾答他。船渐行渐远了,她渐渐看不清她丈夫的身体了,而她还是凝望着去船,不肯少移。不久,连船身都消失了,所见的只是一片展在桅顶的布帆;不久,布帆也便不见了。无涯的海面上,只有金黄色的太阳光在徘徊,照着跳跃不定的小波浪,如无数金鳞似的熠熠发亮。她懒懒地把身子掷在孤寂的床上,心里沉重地叹着气。这床,这房间中的一切,重复使她落泪,因为这些都使她忆起她温柔的丈夫。

  且说赛克斯的船离了港口之后,微风柔和地吹送着。船主命水手将布帆一一张满了,海风饱吹,船如飞地前去。现在船已在海的中央了,两边的岸都离得很远。到了晚上,海上渐渐地汹涌起来,白浪沫在海面跳跃,风渐渐地强烈了。船主高声叫道:“把桅杆放下,把布帆收起。”然而风是逆向的,把他的命令都吹送到船外去了,海浪又怒号不已,使水手们一点也听不见。然而他们也觉得危险将近,便自动地或去闭塞桨洞,或去收下布帆。海水已经卷流入船中了,于是有些水手不得不把海水泼回海中去。

  他们正在忙乱着的时候,风浪更大了,狂风恣意地到处攻击,激起高高的怒涛来。船主也恐慌起来,他已无法发布命令,危险的重压已不是人力所能制止的了。一切都在混乱地号叫着——人的狂喊,风的怒号,浪的哗哗,雷的轰轰。海水山似的高高涌起,似乎要上接于天,溅湿那白云的衣袂;颜色乌黑如墨,直似史特克斯河里的水。有时,海浪砰的一声散开了,白沫咝咝有声,良久不散。赛克斯的船如今是全凭海水的拨弄,无法抵抗得了。有时,它高高地被抬起,如在一座高山之上,下临无底的深谷;有时,又深深地陷到下面,四面的浪尖似欲将船身吞入口中,船上的人仰望时,似从地狱之底仰望着天顶。船的四边,被海水砰砰地攻打着,其力量之沉重有如巨石之攻城,又如猛狮之扑敌;一遇船身,被冲回去时,便更凶猛地重又冲来。天上的雨水又从云端倒下;你将以为整个天空都将倒入海中,而大海也将直涌到天上了。雨水海水,争着涌入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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