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邹韬奋 > 最难解决的一个问题 | 上页 下页
自己不敢说


  我今年已二十三岁了。任何人到了这样年龄,当然都是求侣(异性的)心切。何况我又常常看言情小说,什么《红楼梦》,《西厢记》,《花月痕》,都曾看过,自信是一个多情的女子,又何能逃出这范围呢?

  然而我是在旧礼教压迫之下,那有自由择偶的机会呢?所以不得不有赖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由自己加以审察。可是我的母亲,却和人家特别的。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我的亲事。有时婢女传给我听,说某姓来说亲的,某姓也来说过的,我母亲总说还早。我十九岁的那年,婢女又和我说,我的表兄央媒来说亲的,但是又被我母亲拒却。不久,表兄便和别人结婚了。我那表兄的人品和学问,都是好的,但不知道我母亲为什么要拒绝他?我母亲和人家的感情又不甚好,所以到现在连说亲的人都不听见了。

  她家教很严,不许我出外,所以我一向十分怕她,自己当然不敢说要对亲了。眼看着人家未婚夫妻,藉着纸笔传他们海深似的爱情;已婚夫妇,度那甜蜜的岁月。我呢,真不可同日而语了。照这样下去,我的终身问题,岂不很危险吗?我实在非常焦急,请求先生替我想一个万全之策,在周刊上指示,那真感激无地了。我因为种种关系,不能把通信处告你。我想先生很慈悲的,一定不使我失望的。

  孙剑湖

  答:孙女士这封信的信壳上写着“锡寄”,邮票贴上了四分,猜想起来,也许是从无锡寄来的,无锡总算是我国很开通的地方了,还有这样“蛮干”的母亲,真是女士所谓“和人家特别的”,可为浩叹。女士的家庭和她个人能力的详细情形,我们不得而知,她要我们替她“想一个万全之策”,实在没有把握。我们只能提出几个途径,聊备参考。

  (一)这种“终身问题”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只要光明正大的进行,绝对用不着怕羞。女士对于这一点先要明白,然后对于自己的这样重要的事情,才提得起相当的勇气。否则畏首畏尾,心里想什么,嘴里不敢说,永远弄不好。既有了相当的勇气,我以为尽可乘着没有别人在旁的时候,和母亲谈谈,或是先对她流泪(这并不是假的,因女士处境这样困难,想到自身前途,很容易哭出来的),刺痛她的慈母心,然后乘机说几句话。说的时候,当然不必直率的说要出嫁,可说能时常随侍母亲诚为所愿,惟自己年龄已大,母亲年岁又渐老,想念前途,不自禁其伤心云云。或酌用其他相当的话,如母亲用温语慰藉,就可以略把自己的意见表示一些。

  (二)其实母亲总算是最亲爱的人,有话不妨直说,如女士不愿用上面那样曲达的办法,或曲达的办法没有什么效率,女士尽管大胆的对母亲说姻婚是终身大事,现在时代更不比从前,母亲选人的时候,务必征得儿的同意,这样在表面上是叫母亲对人选审慎,其实也就含有催促的意思。女士只要咬定“终身大事”四字,便极光明正大,又不是什么轧姘头的无耻事情,与家教绝无妨碍,虽然“她家教很严”,有什么“不敢说”?我们要知道天下事权利与责任并行,要享相当的权利,便须尽相当的责任。如女士这一点对于自己的责任,都没有勇气担当起来,“照这样下去”,“终身问题”的确是要“很危险”的。其实怕什么?至多被母亲骂几句,又没有别人在旁,更不要紧。就是说了一次不行,倘能乘相当机会接二连三的说几次,总可以说动母亲的心,因为母亲自己也是一个女子出身,她并不是完全不懂女儿的苦处。

  (三)不知女士有无比较亲热的长辈,如姑母姨母或自己的义母之类,如有,也可以选择其中最知己最热心的,和她谈起自己的心事(当然也不必直率的说要出嫁,可仿上面对母亲的说法),托她从旁帮忙。不过这种前辈倘若不是与女士极知己的或极要好的,颇不便委托,反不如自己的母亲,可以想什么就说什么,至多挨几句骂,没有什么不便的事情。

  (四)照来信看起来,女士似乎没有进过什么新式的学校,交游当然不多。但是女士的母亲虽不许她出外,不知女士在亲戚中还有物色的机会否?如能在亲戚中再遇着好像那位“人品和学问都是好的”“表兄”,尽可以壮着胆向母亲哭着要求,老实不客气的叫她托人向对方提议。做女儿对亲生的母亲尽管实行这样好像“无赖”的行为,尽管装戇撒娇,因为既不怕她见笑,至多挨骂几句,为着“终身问题”这样干,十分值得,不过要在没有别人在旁的时候干就是了。

  (五)女子到了三十岁再不订婚,就有点“尴尬”了,在二十三四乃至二十四五还不十分紧迫。女士今年二十三岁,至少还有一二年作选择的工夫,所以一方面固当多方设法进行,却不必常过于“非常焦急”,因为过于“非常焦急”,非但于身体的健康有碍,而且有“急不暇择”的流弊,反于终身的前途有碍。

  (六)最后我们还有一点要奉告女士的,这是上面开头已经略为提过,为郑重计,再要说几句的,就是“终身问题”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也要光明正大的进行,不可私自一人在暗中瞒着人瞎撞,例如就是自己物色到了相当的人物,也要先行告诉母亲或有经验的前辈,共同考虑一下,尽管俟她们作无理的反对时,如认为自己不错,再勇猛的独断独行,但也要光明磊落,不要暗中瞎弄,免致上当,后悔无及,是为至要。

  我们同时对于做家长的人,也要诚恳的希望他们对于自己女儿的这种事情,要加以恳挚的同情与深切的注意;我们想起牺牲惨亡的黄慧如女士,觉得十分可怜,更愿做家长的人,视为前车之鉴,不可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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