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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远书城 > 邹韬奋 > 一个女子恋爱的时候 | 上页 下页


  尼尔正和贞丽在他的艺术工作室里等候宾客来参加宴会,乘来宾未到的时候,正要再吻她的当儿,门铃忽然又响,他问道:“你想是你的父亲来了吗?”她答道:“不!尼尔,这一定是你的第一位来宾。我的父亲今天失望极了。他对我说他今晚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出去找一位朋友去,所以不能抽身到这里来。”

  “我也为之大失所望!”尼尔这样的说,其实他心里确觉得不舒服。他虽觉得卜斯德是好人,平日很敬佩他,并不是因为他当时是个巨富的财政家,却因为他的本人很可敬佩。但在尼尔未与贞丽订婚之前,既真心爱了贞丽,心里却常怕她的父亲也许因为他是一个清寒的艺术家,在艺术方面的名誉虽在继长增高,在经济方面着想,未必肯容纳他作东床之选。如今既如愿订了婚,在此宴会里第一次要把贞丽介绍给同村里的许多艺术界同志,而她的父亲却不能亲临,依他从前潜伏的心理,当然不免觉得失望。

  不过一会儿他也就把这样不舒服的心理忘却,因为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宾客,争来和他握手道贺,倒也热闹非凡,使他忙得什么似的,把刚才的心事完全抛开,随着他们一同快乐起来。这些宾客是一群一群结伴同来的,每群总有一位中心人物,或是一位著名的男艺术家,或是一位著名的女艺术家,他们都是嬉皮笑脸,满面春风,语言幽默,使人倾倒,一个静寂的艺术工作室被他们弄得变成了一个欢天喜地的世界。

  珠莉在宴会未开贞丽未到以前,虽然先来和尼尔争吵了一顿醋潮,那天晚上的宴会本来不想参加,但是她对于尼尔的恋恋不舍,真像发了痴,好像多看见他一会儿,也可以解渴充饥似的,所以竟熬不过,终随着两位很漂亮的男朋友和一位沉静淡漠的诗家,一同到尼尔的工作室来,不过到得很迟就是了。宴会之后,继以交际舞,她乘着贞丽在那里和宾客谈话的当儿,静悄悄的跑近尼尔身边,柔声对他说道:“请你和我跳一回舞,肯吗?”

  一个人的感情究竟是易动的,而且在礼貌上对方女子以和颜悦色轻声柔语来周旋,也不好意思板着面孔坚拒,所以此时尼尔照普通的礼貌,很温和的从她所请。但是在他们俩正在开始跳舞之际,忽然那个临时雇用的仆役来通知尼尔,说有人在德律风上等他说话。他正想和贞丽知照一声,但是那个仆役赶紧做手势叫他不要知照她,一面孔严重和经了恐慌而强自抑制的神气,尼尔仅匆匆和珠莉道声原谅,即跟着仆役走出去。等到他们走出可以不令贞丽听见的距离,这个仆役才开声说道:“据说卜斯德先生家里发生了不幸的事情,他家里有个人在德律风上等你说话。他说在他和你谈话之前,不要先让贞丽女士知道。据说是她的父亲……”

  此时尼尔好像冷水浇背,不寒而栗,他想不得了,恐怕因此有什么惨剧要随着发生。他此时虽尚未听到德律风上的的确消息,但他心里想近来太快乐了,或许不免有乐极生悲的事情。他一会儿跑到艺术工作室的隔壁一间小室里面,这个小室在平常晚间就是他拿来作卧室用的,德律风也就装在里面。他还没拿起听筒的俄顷间,回首望望隔壁大房间里的贞丽,心里异常替她难过;他还看见她在那里欣悦愉快的笑容迎人,尽她女主人的款待嘉宾的礼貌,心里何等的快乐欢慰,那里想得到有什么大祸临头?他想到此后她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她的忧愁就是他的忧愁,如今遇着这样一件十有九危的消息,愈益替她伤心。这两个房间相隔虽仅一壁,但在此刹那间两方面的人的心境,好像是处在两个绝对悲欢各异的世界。尼尔在这样严重空气中呆了一下,才摸着德律风上的听筒,提起来听着。他先轻轻的开声说:“我是尼尔。”对方答话的声音异常低,他几乎听不大出,不过勉强听到一句不清楚的话,好像是说贞丽的父亲死了。他略为提高声音喊道:“你替他请过了医生吗?”对方仍用很轻微的声音回答道:“我立刻就去请一位!”随后尼尔但听见的答的声音,知道德律风的线已断了。

  【译余闲谈】

  境由心造,在相当的范围内,未尝没有一部分的真确。尼尔在将把德律风听筒提起前的俄顷间,心目中突现喜悲两剧的情况,很可玩味。山此推广想想,心平气和的人,由他眼里看出去的世界,常见欣欣向荣的气象;胸襟褊狭的人,由他眼里看出去的世界,却常见满地荆棘的气象。而实际的世界,则犹是这一个世界,但一则以乐,一则以悲。这当然要在相当的范围内,若穷困到无以为生的苦百姓,当然很难生出什么可乐的心境来,便须从积极方面补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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