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赵树理 > 李家庄的变迁 | 上页 下页


  春喜道:“我那是祖业,还有什么凭据?”

  王安福又向铁锁道:“铁锁你啦?你有什么凭据?”

  铁锁道:“连院子带茅厕,都是他爷爷手卖给我爷爷的,我有契纸。”说着从怀里取出契纸来递给王安福。

  大家都围拢着看契,李如珍却只看着春喜。

  春喜道:“大家看吧!看他契上是一个茅厕呀,是两个茅厕!”

  铁锁道:“那上边自然是一个!俺如今用的那个,谁不知道是俺爹新打的?”

  李如珍道:“不是凭你的嘴硬啦!你记得记不得?”

  铁锁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我现在才二十岁,自然记不得。可是村里上年纪的人多啦!咱们请出几位来打听一下!”

  李如珍道:“怕你嘴硬啦?还用请人?我倒五十多了,可是我就记不得!”

  小毛道:“我也四十多了,自我记事,那里就是两个茅厕!”

  铁锁道:“小毛叔!咱们说话都要凭良心呀!”

  李如珍翻起白眼向铁锁道:“照你说是大家打伙讹你啦,是不是?”

  铁锁知道李如珍快撒野了,心里有点慌,只得说道:“那我也不敢那么说!”

  窗外有个女人抢着叫道:“为什么不敢说?就是打伙讹人啦!”只见铁锁的老婆二妞当当当跑进来,一手抱着个孩子,一手指划着,大声说道:“你们五十多的记不得,四十多的记得就是两个茅厕,难道村里再没有上年纪的人,就丢下你们两个了?……”

  李如珍把桌子一拍道:“混蛋!这样无法无天的东西!滚出去!老宋!撵出她!”

  二妞道:“撵我呀?贼是我捉的,树也是我砍的,为什么不叫我说话?”

  李如珍道:“叫你来没有?”

  二妞道:“你们为什么不叫我?哪有这说理不叫正头事主的?”

  小毛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有你男人在场,叫你做什么?走吧走吧!”说着就往外推她。

  二妞把小毛的手一拨道:“不行!不是凭你的力气大啦!贼是我捉的,树是我砍的!谁杀人谁偿命!该犯什么罪我都领,不要连累了我的男人。”

  在窗外听话的人越挤越多,都暗暗点头,还有些人交头接耳说:“二妞说话把得住理!”

  正议论间,又从庙门外走进个人来,有二十多岁年纪,披着一头短发,穿了件青缎夹马褂,手里提了根藤条手杖。人们一见他,跟走路碰上蛇一样,不约而同都吸了一口冷气,给他让开了一条路。这人叫小喜,官名叫继唐,也是李如珍的本家侄子,当年也是中学毕业,后来吸上了金丹,就常和邻近的光棍们来往,当人贩、卖寡妇、贩金丹、挑词讼……无所不为,这时又投上三爷的门子,因为三爷是阎锡山的秘书长的堂弟,小喜抱上这条粗腿,更是威风凛凛无人不怕。他一进去,正碰着二妞说话,便对二妞发话道:“什么东西唧唧喳喳的!”

  除了村长是小喜的叔父,别的人都站起来赔着笑脸招呼小喜,可是二妞偏不挨他的骂,就顶他道:“你管得着?你是公所的什么人?谁请的你?……”

  二妞话没落音,小喜劈头就是一棍道:“滚你妈的远远的!反了你!草灰羔子!”

  小毛拦道:“继唐(小喜的官名)!不要跟她一般计较!”又向二妞道:“你还不快走?”

  二妞并不哭,也不走,挺起胸膛向小喜道:“你杀了我吧!”

  小喜抡转棍子狠狠地又在二妞背上打了两棍道:“杀了你又有什么事?”把小孩子的胳膊也打痛了,小孩子大哭起来。

  窗外边的人见势头不对,跑进去把二妞拉出来了。二妞仍不服软,仍回头向里边道:“只有你们活的了!外来户还有命啦?”别的人低声劝道:“少说上句吧!这时候还说什么理?你还占得了他的便宜呀?”

  村长在里边发话道:“闲人一同出去!都在外边乱什么?”

  小毛揭起帘子道:“你们就没有看见庙门上的虎头牌吗?‘公所重地,闲人免进。’你们乱什么?出去!”

  窗外的人们也只得掩护二妞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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