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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杨露珠听说,摇了摇头道:“这话怕不尽然。你们这些抗战义士,到了后方,照例是有一位抗战夫人的。他在后方八年之久没有家眷,岂能够没有什么举动?”

  金子平笑道:“那举动也不太简单呀!我们在后方,连自己的吃用每月都发生问题,谁又肯在这份困难之上增加困难呢?也就因为如此,家兄是急于要成立家庭了。你看,他这么完好别一个家,没有太太可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凤了。”

  他说着,笑了一笑,杨露珠被他逗引着,也笑了一笑。这简单的几句话,虽然证实了金子原是有一位未知数的沦陷夫人的,可是比杨露珠原来料的他在重庆有家,情况却要好些。她一时找不出另外什么话,便又取了一支纸烟继续吸着。

  停了一歇,金子平道:“我明天又回重庆,大概不到一个星期就要再回北平。杨小姐有什么事情让我代办吗?”

  她摇了摇头笑进:“没什么事。我在计划中,倒有一件事,可以奉托你的,但是未必能够实现。”

  金子平道:“什么计划呢?请你说吧。”

  杨露珠道:“二爷这次来,不是和专员做金子生意吗?”

  金子平一听,咽了一口痰,沉吟了一会子。不过他想,哥哥和她非常亲近,她又不时在内室里进出,这件事未必能瞒得她过,便笑道:“这也不算买卖,不过是免得资金冻结,拿出来活动活动罢了。”

  杨露珠道:“这个我也不必去管他。不过有你这么一个飞来飞去的人,掉换金子就非常便当。我就知道,重庆的金子比北平要贵两三万元一两。带个二三十两金子到重庆去卖,每次就可以赚上百万元。这样赚钱的事谁不愿意干呢?我很想和令兄商量一下,借几条金子,托你带到重庆卖掉,给我带法币回来。你来了,我买了金子还给你令兄,他并不吃亏,我可占大便宜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有金子借给我,他不会自己多卖几条?所以我有了这么一个计划,却不知道要向他怎样开口。开口可能就会碰他的钉子。”

  金子平笑道:“杨小姐的事,总好和他商量。不过我明天就要走,最好你今天就把这问题解决了。”

  杨露珠把那支烟吸完了,又跟着取了一支再吸。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而又无从说起,只是在那里吸着烟想主意。金子平笑道:“有什么话要和家兄讨论的话,杨小姐最好马上就去。他今天夜间有好几个应酬。吃过晚饭,他还有约会呢。我是明天十二点钟以前就要起飞的,杨小姐若不在今天晚上把交涉办好,我这次去重庆就无能为方了。”

  杨露珠听了这话,很兴奋的样子,突然将手上的纸烟向痰盂里一扔,然后站了起来,点着头笑道:“好的。我去和他谈着试试看。不过根据我的经验,十有八九是会碰钉子的。”说着,她故意带了几分笑容,走向金子原的屋子来。

  这位专员今天是全副精神都在金子生意上。他已把要带往重庆的金子归理停当,这时正伏在写字台上,亲笔草写几封信,让他兄弟带回重庆去,好托重庆几位银行家,在周转上替他兄弟帮忙。关于重庆的银行家,他本来是不认识的,但自从到北平来以后,很有几位银行家,由于朋友介绍,和他也有书信来往。那些银行家所以写信来的原因,就都是想在平津开分行的,借此先拉拢些人事上的关系。认识银行家,那也不会是什么吃亏的事,所以他接着人家的信,也就照祥客气的给人回了信去。彼此之间,总算是在书信上建筑起交情来了。

  这时,他正按下了心情,一连的写了三封信。当他写到第四封信的时候,杨露珠进屋子来了。他抬头看一看,并没有作声,又低下头去写他的信。杨露珠走到写宇台边,将手扶了桌沿,呆呆的望着出了一会神。但她为了避免看到金子原写的信,却故意昂起头来,望着墙壁上张挂的几幅画。过了两三分钟,见金子原有个抬头机会,就笑着问道:“你可不可以休息五分钟,让我和你说几句话?”

  金子原放下笔,在烟听子里取了一支纸烟在嘴里衔着。杨露珠赶快找了茶集上的火柴盒拿在手里,擦了一枝,给他点上,笑道:“可以和我谈五分钟的话吗?”

  金子原喷着烟笑道:“你为什什这样过分客气起来?”

  杨露珠笑道:“不是我过分客气。我看你一口气写了几封信,忙得喝口茶的工夫都没有,所以我想以不打搅你为原则。可是这件事已经没有时间了,又非和你说不可,因此我得先征求你的同意。”

  金子原道:“什么事?你要一张包厢票?”

  她噗哧一声的笑了,摇摇头道:“我也不是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成天成晚的只知道玩。我也得办点正事呀。”

  金子原站了起来,向她抱着拳头连连的拱了几拱,笑道:“恭喜恭吉!这话是难得的。”

  杨露珠道:“钱还没到手呢,你就先给我道喜!”

  金子原道:“钱没有到手?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杨露珠笑道:“我也不和你打什么哑谜了。你不是托你们二爷带点东西出去卖吗?这是十拿九稳的好生意,我搭一点干股子行不行?”

  金子原听着这话,倒是抽了口凉气,望了她道:“你要搭点干股子,这话怎样解释?”

  杨露珠道:“随你怎样解释都可以。简单一句话,我想沾你专员一点光。”说着,向他微微一笑。

  金子原听了,坐了下去,将背靠着椅子背,仰了脸向她望了望道:“不错!我是要带一批金子到重庆去卖。不过这批金子是公家的。公家的东西你打算沾光吗?”

  杨露珠道:“我当然知道是公家的。不过对于怎样保存公家这点物资,这技巧我也很明白。金子到重庆去游历一趟,五两还是五两,十两还是十两。不过摇身一变,变成了法币,把这法币在北平再买金子,那就五两变成七八两,十两变成十五两了。公家的东西,我们还归还公家,十两绝对只要归还十两,用不着归还十五六两了。有道是肥水不落外人田,我总不算是外人吧。我跟你商量的是,在那大批的金条里面,移挪个两三根条子。好在我并不离开左右,金子也不由我带走,就交给你们二爷,托他带到重庆去给卖了,将来二爷再来北平,把法币带来了,我就买了金子还你,准保不欠一丝一毫。这个办法怎么样?你可以借点条子给我吗?”

  金子原听她说得很是内行,决不能否认她这一番话,便点点头道:“是有这么个说法。不过……”

  他说着话,现出了踌躇的样子。杨露珠看到他面前的那杯茶已经凉了,就给他换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向他笑道:“先喝杯茶吧,我慢慢和你谈。”

  金子原对于自己作的这件事,根本就不敢向人作强硬态度,而杨露珠说话和举动,又是这样的和霭,他更是不能板着脸子对付,于是只好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是完全明白的。”说着,向门外看了一看,才低声笑道:“当然,我可以设法调剂调剂你的经济。不过舍弟这次跑路,是个尝试性质,是否能赚到钱,还不得而知。”

  杨露珠见那杯茶放在金子原面前,他并没有拿起来喝,她倒是老实不客气,将茶杯取过来先喝了一口,再送到他面前去,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据我的想法,纵然不赚钱,也不至于蚀本。”

  金子原向她笑了一笑道:“你既然和我开口了,我怎么好完全拒绝?不过我是相当的担茬干系的。回头我和舍弟说,在带的金子里面划出一条来,算是你的。赚了钱,你就照一两金子分盈利,你不必借去,也不必述我,这样手续就简单多了。”

  杨露珠向他深深的鞠了个躬,笑道:“谢谢。既蒙专座的好意,一根金子作得不起劲,你就再给一点吧。”

  金子原道:“不是我悭吝,这是公家的款子,不能多移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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