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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两人说话,踏进衙内看时,见兵棚里弟兄,十停走了七八停,剩下几十人,正也各自收拾包裹,行将出走。田仲喊了两名兵士来询问:“你们要怎地?”

  他们道:“王知州要把这座城池送给金人了,我们学不到宣统制为国捐躯,我们却也不能跟了奴才去当奴才,来杀害中原自己人,不散了怎地?”

  刘屏听了这话,虽是大事已去,却也人心未死。便站在庭院里一块大石头上,高声大喊道:“各位兄弟听了,这里知州王开人出卖祖宗,投降了金邦。我们宣统制守忠不辱,在知州衙里被逼自尽了。我们为公为私,都不能饶了姓王的这贼。是有心肝的,不要散了,都随我去杀了贼官。”

  刘屏喊叫了几遍,有血性的兄弟,便有几十人夺了枪刀,奔向刘屏身边来。那些未曾打算动手的,看了这般情形,也是热血奔腾,都随着取了武器前来。竟不曾再有一个要走,田仲也十分快活,便取了一枝点钢枪在手,站在人前,将枪尖向空中一指,大声叫道:“要为国杀贼的,都随我来。”

  他说毕,所有的弟兄们,齐齐的呐了一声喊,便拥出衙来,要直奔知州衙门。

  但是到了街上,却见满街百姓,大哭小号,不分东南西北乱窜,但听人说,城门大开,金兵已经杀到城外了。同时,西北角十几丛烈焰,腾了高空,将半个城圈都罩在烟雾里。分明是金兵故技,未入城先放火。田仲和刘屏本是走在队伍的前面,看到恁般情形,不免站住了脚,躇踌一番。田仲道:“大郎,你看,四门大开,金兵已到城下,那容许得我们去杀那贼官?料着东南城还有出路,不如带了这几百弟兄,逃出城去,投奔柴统制那里,再图恢复。”

  刘屏眼望了天空的火焰,向田仲答道:“金兵若要进城,王开人那贼,必出来迎降,讨好他的新主子,我们趁着混乱时间,正好把那贼活捉了,送到东京,剐他万刀示众。”

  田仲道:“大郎,你不听这人声……”说时,像海潮也似的喧嚷人声,由西北角涌将来。西北角街头的难民,撞跌了向东南角奔跑,只喊金兵已经杀进城了,金兵己经杀进城了。不到片时,难民已和统制部下的兵马混合了一处,老百姓惊慌着跑。军士也惊慌着跑。田、刘两人待要阻止时,那西北角有几十骑马,在难民身上直冲过来。看那马背上,驮着番装的金兵,手拿了标枪,向马前乱掷将来,百姓纷纷倒地。随着胡笳狂吹,马蹄声像瀑布也似在后面响着。

  田仲叹了口气道:“大郎,你不走待怎地?预备当俘虏吗?”说毕,拖着刘屏,踅入冷静巷子向东角奔走。奔到东门时,难民己如潮涌般将城门堵住,哪里挤得向前?两人便抢入了附近民家,找了几根绳索,再奔上城去,将绳结了,缚在城垛眼里,然后顺手垂下的绳子,缒出城去。恁地时,只有孤身两人,却带不了一名兵卒。所幸金兵正抢着入城掳掠,城外并无伏兵,两人绕城向南,顺路直奔冀州。

  到得柴进营里,在中军帐里拜见了柴进,备细说道沧州失陷情形。柴进听了,魂飞天外,便召集朱武、戴宗,石秀到帐内会议。依了柴进意思,便要回兵去救沧州,朱武道:“这如何使得?王开人降了金人,冀州城内斡离不那里必是事先已经知晓,我等回兵去救沧州,他正好在后面夹击我们。小弟有一小计,可以杀劫金兵一场,便是不夺回沧州,也让我南北两军会合到一处。于今是被金兵横隔在中间,兵力单薄,作不得甚事。但此事必须面见卢统制约好一切。”说着,因把自己的计策,向柴进叙述了一遍。

  柴进道:“此计甚好。只是周围百里,全有金兵巡逻,我兄一人,如何得过去?”

  朱武道:“此是细作勾当,如何多去得人?”

  石秀挺身起立道:“小弟护送朱兄去走一遭,军事紧急,怎地顾虑得了许多?”

  柴进想一想,这话也是,便派了田仲、刘屏去带了前军,暂充了正副先锋。朱武和石秀两人,扮作了难民模样,当日便冒夜穿过金兵阵地。

  冬日夜长,虽是绕行了几十里路程,到得大名军营,也才是五鼓天明。那积雪平原,本来天地一片白色。忽然刮起西北狂风,天空里像长河决口一般,发出呼呼轰轰的怪响。积雪浮面的一层,未曾冻得结实,让这西北风掀起,像那沙漠里的飞沙,又像山头上的飞云,横山遍野,向南奔腾。这飞雪里面,又有那不能忍受的尖厉冷气,扑到人身上,其快如割。朱、石两人挣扎到了营门,经过通报,到了中军帐内,谒见卢俊义,见他两人身穿翻面长毛羊裘,头罩兜脸紫皮风帽,羊毛被碎雪冻结成了毡子,大吃一惊,因道:“二位贤弟,冒恁般大风雪前来,必有紧急军事。且先暖和了再说话。”

  中军帐内,生有火炉,且让二人稍远坐着,脱下了外罩羊裘兜帽,又着兵士烫了两壶酒来吃,先冲冲寒气口朱、石二人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复了元气。朱武见卢俊义身着狐皮软甲,腰悬长剑。因先问道:“卢兄却也不时戒备?”

  卢俊义道:“恁般大风雪,正怕金兵乘我不备来袭。二兄且说来此为何?”

  朱武因把沧州王开人投降了金人事说了。便道:“小弟之意,沧州这支兵现今是前当大敌,后无救援,便不打仗,这粮草也断了接济。看这早晚沧州金兵,必会同后来兵马,将我等围困了。不能不早为之计,莫如装个回救沧州模样,略退一二十里,却在两翼藏了伏兵。那时,卢兄这里,用全力去攻打冀州。他若必为我南路是牵制之兵,不甚理会,我那边便让开他追兵,冲到冀州南郊,来和大军会和。若他两面出兵,城里空虚,益发是好,我北路伏兵,便乘机袭了城池。不知卢兄对此计策,看使得出否?”

  卢俊义抚掌笑道:“此计甚好,这般大风雪,金兵想我南朝人马,耐不得严寒,必不会出兵厮杀,正好引诱他出来。你们撤兵,他认为是乘了风雪逃遁,益发像真。这般大风雪,至少还可以刮上一日夜,于今约定,你们那边,便是今夜调兵。你们看到金兵出城追赶了,大大放上几把野火,约莫使二三十里外,都可以看见。我这里天明调动军队,多派骑兵探听消息,看到火焰,便出兵攻打城池。此事愈速愈妙,久了便怕斡离不调动后路军队,夹攻你那里。便是沧州城里金兵,也难保他不回兵来厮杀。”

  石秀道:“卢兄之言甚是。昨夜黑暗里,和朱兄摸索了一夜,又大宽转地多绕行了几十里路。今日白天回营,愿在卢兄这里讨两骑好马,我们便走捷径,近走二三十里,直穿了冀州东南郊过去。料得恁般大风雪,他未必有兵出城巡逻。便是有几十骑巡逻兵,我两人都可把他打发。益发活捉了两个过来,也好审审他口供,打听些消息。”

  他说时,挺起了胸脯,两手按了膝盖,睁了大眼望着,精神十分奋发。卢俊义道:“如此便好,我这里益发派一小队骑兵,护送二兄弟过去。且将息片时,待我约了左右两翼各位兄弟来,共吃几碗酒。”

  朱武道,“我们吃了两碗酒,又烤了一阵火,已将息过来了。这大风正不知能起多时。若待风息了,这东南郊便不好穿过。卢兄既已采用了小弟之计,机不可失,小弟就在此告辞。待两军会合了,再和兄弟吃酒不迟。”说着,使站起身来。卢俊义道:“虽是二兄立刻要走,也待我下令调齐一支骑兵来。”

  朱武道:“只小弟和石兄有两骑快马走去便好。有了护送骑兵,招摇甚大,反是打草惊蛇。万一被金人抢去一两名弟兄,走漏了消息,却坏了大事。”

  石秀也站起来道:“遮莫金人有天罗地网布在东南郊,小弟也要闯过去。仁兄不记得当年大名劫法场时,小弟一个人一把刀也敢在千百人马中来去。于今跨下有马,手上有枪,又是两人,怕些甚的?”

  卢俊义笑道:“三郎之言甚壮。恁地时,便依了二位,请再吃两碗酒,以壮行色。”

  石秀道:“酒便吃两碗,请兄立刻和我们调两匹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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