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张恨水 > 梁山伯与祝英台 | 上页 下页


  那格子窗户,正有一只人影经过,也是等于报告有人来了。这里银心虽报告一声,屋子里并没有人回答。但滕氏来了,已经很明白了。滕氏走进房内,只见祝英台睡在枕头上,满头头发,却没有梳拢,堆了满枕。她脸上没有搽一点脂粉,恍惚黄瘦了些。她盖了蓝绫夹被,簇拥着白绫短袄,她似乎刚刚睡着,被人声叫着一惊,醒了过来。睁着一对不大张开眼睛,对人看了一看,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妈。临窗户的长桌上,摆着丹凤朝阳的铜炉,正添着檀香,一缕细细的轻烟,只管向上升。

  滕氏走到床边,对祝英台道:“你是不舒服吗?刚才银心到我房里去说,你自从昨日到今日,水米没沾牙,这还了得!你应该勉强吃一点啦。”

  祝英台对母亲这番话,点点头,又摇摇头,却没有作声。滕氏走过来,侧了身子坐在床沿上,伸手摸摸她的额角,又伸手到被服里摸摸她的手,似乎有一点热,而又不是怎么十分热。滕氏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因道:“你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呢?”

  祝英台道:“头有点儿晕。”话说得声音非常之低。

  滕氏道:“找个郎中瞧瞧吧!”

  祝英台道:“瞧不好。”

  滕氏道:“为什么瞧不好呢?”

  祝英台道:“瞧不好,瞧不好。”

  滕氏道:“这是什么缘故呢?”说着话,把披散在枕头上的乱发,给她一绺一绺的理好,理得像梳拢了一样。同时,在等候回话。但英台总不作声。银心站在桌子旁边添檀香,在一旁插嘴道:“这个病,安人还不明白吗?这叫心病啦!”

  滕氏道:“若是心病,叫为娘也无可奈何。英台,你想一想,周老先生并不收女生呀!”

  英台并不作声,稍等一会儿,又是一个翻身向里,不理母亲。

  滕氏默坐了一会,对银心道:“我那里有莲子,我叫小菊儿熬上点儿,回头趁热的端来。”银心靠桌子垂手站定,答应着晓得。

  滕氏缓缓的站起,向祝英台看了一看,便道:“读书本来不是坏事。晚上等员外回来,和他商量商量,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银心靠桌子垂手站定,看了一看安人脸色,没有作声。滕氏又唉了一声,然后走了。

  银心隔了窗户,看着滕氏人影子,穿过后院,这就笑道:“的确,相隔三五天安人果然会来转弯的。”

  祝英台缓缓坐起,把纷披乱发,扶着到耳朵后面,微笑道:“今天看员外和安人又商量出什么办法。至于我们的办法,那倒很简单,不是放我们去杭外,就是假挨饿。”

  银心听到假挨饿,也扑嗤一声笑了。

  约过两三顿饭时,菊儿捧了一碗莲子羹进来。

  银心道:“我本说去端的,小姐说,什么东西她都不吃,不用去端了。”

  菊儿将这碗莲子羹放在桌子上,碗里还放着一把银羹匙,她搓着两手道:“小姐不吃不成啦。由生莲子放在火上去熬,安人都让我看着。莲子熬得稀烂,你想,这要多少工夫。小姐你若是不吃,安人又要说我作得不干净了。”

  银心笑道:“好甜的嘴,小姐果当吃两口。”于是就走向床面前,轻轻叫了几声小姐。

  祝英台睁了一睁眼睛,坐起来向菊儿点了一点头道:“我恍惚听说你送吃的来了。”

  菊儿指着桌上一碗莲子羹道:“那不是吗?”因把刚才对银心说的话,又重说了一遍。

  祝英台道:“好的,凭你这几句话,说得怪可怜的,拿过来,我尝一尝吧。”

  于是银心捧了碗交给她手上,她拿起里面的银羹匙,舀了碗里几羹匙糖汁,送到嘴里尝了一尝。菊儿还是站在床面前,右手抬起,将袖子衣服角,送到嘴里去咬着。

  祝英台望了她道:“我喝一点糖汁,你心里觉得不够吧?好的,我还尝两颗莲子。”

  就把银羹匙在碗里和去着,舀了两颗莲子,送到嘴里咬嚼了一会,勉强咽了,就把手里莲子羹交给银心,皱了眉道:“不能吃了,再吃就要吐了。”

  菊儿看到祝英台那种要咽下又咽不下,不敢勉强,便道:“还是请郎中给小姐看看吧?这好的莲子羹都不能吃,两三天,肚里没一点儿东西,饿也要饿坏的。”

  伸手在银心手里接过那碗羹对祝英台道:“小姐,你不吃,我可要回禀安人,这一碗莲子羹我也让安人瞧瞧。”

  祝英台点子一点头,鼻子哼了一声。

  菊儿告辞了,两手捧着那碗,回到上房,把那碗莲子羹放在桌上,就把祝英台喝点糖汁都难下咽的情形,细说了一阵。

  滕氏坐在长桌边,对那碗莲子羹一瞧,叹口气道:“熬得这样稀烂的莲子羹,动也未曾动,又端了回来,什么东西,才合口味哩!”

  菊儿道:“小姐恐怕是一点心病。”

  滕氏默然,见那碗莲子羹还在桌上,叫菊儿收掉,心里想着,还是同老伙伴商量商量吧。这日晚上亮灯许久,祝公远方才回家。

  看到滕氏一人坐在屋里,只是发呆。因道:“今日我出去了一天,英儿这孩子没有闹小脾气吗?”

  滕氏道:“小脾气是没有闹,但是两三天水米不沾牙,这究竟不能拖延下去啊。”

  祝公远道:“你没有给她一点儿东西吃吗?”

  滕氏道:“你叫菊儿进来问上一问吧!”

  祝公远就依着安人,叫菊儿一问。菊儿来了,又把吃莲子羹的经过,细说了一番。

  滕氏道:“你听,熬得这样稀烂的莲子羹,都吃不下去,还能叫她吃什么东西哩!”

  祝公远在屋子里走了几个圈儿,因道:“这个孩子总是任性,好吧,我算闹她不赢,你明天早上去和她说,我正托人邀请一位老先生,在我们家里坐馆,就教她这一位小姐。这自然是要多花钱的,但到现在也顾不了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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