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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渴慕未忘通媒烦说客 坠欢可拾补过走情邮(2)


  谢玉树这倒只好先笑了一笑,因道:“那天你结婚日子,不是有位傧相吴女士吗?密斯脱卫托我问你一问,是不是府上的亲戚?”

  说到这里,他的脸先红了。燕西笑道:“你这话不说出来,我已十分明白了。这位密斯脱卫,也是一个十分的老外,怎么请你来做这一件事?天下哪有作媒的人,说话怕害臊的?”

  谢玉树经他说破,越发是难为情。所幸就在这个时候,厨子已经把饭开来了。燕西道:“对不住,我吃过点心不多久,不能又吃,我只坐在这里空陪罢。”

  谢玉树道:“那不要紧,我只要吃饱了就是了。”

  于是他就专门吃饭,一声也不响。还是燕西忍耐不住,问道:“密斯脱卫是怎样拜托你来作媒?他就是在那天一见倾心的吗?”

  谢玉树鼓励着自己不让害臊,吃着饭很随便地答道:“在这个年头儿,哪里还容得下作媒两个字?他不过很属意那位吴女士,特意请我来向你打听,人家是不是小姑居处?”

  燕西笑道:“不但是小姑居处,而且那爱情之箭,还从未射到她的芳心上去呢!这一朵解语之花,为她所颠倒的,未始无人。不过她心目中,向来不曾满意于谁。以老卫的人才而论,当然是中选的。不过有一层,”

  谢玉树道:“我知道,就是为他穷,对不对?难道像吴小姐那样冰雪聪明的人儿,还不能不拿金钱来作对象吗?”

  燕西道:“我并不是说这个,我以为老卫这种动机,太突兀了,并没有什么恋爱的过程呢。”

  谢玉树道:“就是因为没有什么恋爱的过程,我才来疏通你,怎样给他们拉拢拉拢,让他们成为朋友。等他们成了朋友以后,老卫拼命的去输爱,那是不成问题的了,这就看吴女士,能不能够接受?只要能接受,家庭方面,还要仗你大力斡旋呢。”

  说着话,谢玉树已经把饭吃完了。漱洗已毕,索性和燕西坐在一张沙发上,从从容容地向下谈。说着,还拱拱手。燕西笑道:“你这样和他出力,图着什么来?我给他们拉拢,少不得还要贴本请客,我又图着什么来?”

  谢玉树道:“替朋友帮忙,何必还要图个什么?说成了功,这是多么圆满的一场的功德。说不成功,我不过贴了一张嘴,两条腿。就是你七爷请一两回客,还在乎吗?”

  燕西道:“我也巴不得找一件有趣味的事干,你既然专诚来托我,我决不能那样不识抬举,不来进行。你今晚是不能出城的了,就在舍间下榻,我们慢慢地来想个办法。”

  谢玉树道:“只要你肯帮忙,在这里住十天半月我也肯。学校里哪里有总理公馆里住得舒服,我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吗?”

  燕西笑道:“这样漂亮的人才,说出这样不漂亮的话来?”

  谢玉树笑道:“你们天天锦衣肉食惯了,也不觉得这贵族生活有什么意义。若是我们穷小子,偶然到你们这里来过个一两天,真觉到了神仙府里一般,不说吃喝了,脚下踏着寸来厚的地毯,屁股下坐着其软如绵的沙发,就让人舒服得乐不思蜀呢。”

  燕西道:“刚才说正经话,给人家作媒,就老是吃螺蛳吃生姜;现在闹着玩,你的嘴就出来了。”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燕西道:“你在这儿躺一会,有好茶可喝,有小说可看,我到里面去布置一点小事。”

  谢玉树道:“我肚子吃饱了,就不要你照顾了,你请便罢。”

  燕西又分付了听差们好好招待,便回自己院子里来。老妈子说:“少奶奶吃晚饭去了。”

  燕西又转到母亲屋子里来。金太太屋子里这一餐饭,正是热闹,除了清秋不算,又有梅丽和二姨太加入。佩芳因为凤举走了,一人未免有伤孤寂,也在这边吃。燕西一进门,清秋便站起来道:“我听说你在前面陪客吃过了,所以不等你,你怎么又赶来了?”

  燕西道:“你吃你的罢,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有事要和大嫂商量呢。”

  清秋又坐下吃饭,将瓷勺子在中间汤碗里舀着举了起来,扭转身来笑道:“有冬笋莼菜汤呢,你不喝点?”

  佩芳笑道:“这真是新婚夫妇甜似蜜,你瞧,你们两人,是多么客气啊!”

  燕西笑道:“那也不见得,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佩芳道:“得了,我不和你说那些,你告诉我,有什么事和我商量?要商量就公开,不妨当着母亲的面,说出来听听。”

  燕西道:“自然啊,我是要公开的,难道我还有什么私人的请托不成?说起来这事也奇怪,他们不知道怎样会想到和一个生人提出婚姻问题来了,就是上次作傧相的那位漂亮人,他要登门来求亲了。”

  梅丽听了这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脸都红破了。低了头只管吃饭,并不望着燕西。佩芳道:“你没头没脑地提起这个话,我倒有些不懂,这事和我有什么相干?”

  燕西道:“自然有和你商量之必要,我才和你商量。不然,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哩?”

  佩芳笑道:“哦!我知道了。其中有个姓卫的,对我们蔼芳好象很是注意,莫非他想得着这一位安琪儿?”

  燕西道:“可不是!他托那个姓谢的来找我,问我可不可以提这个要求?”

  佩芳道:“这姓谢的,也是个漂亮人儿啦。怎么让这个姑娘似的人儿来作说客?”

  燕西道:“这件事,若办不通,是很塌台的。少年人都是要一个面子,不愿让平常的朋友来说,免得不成功,传说开去不好听。”

  佩芳道:“提婚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有什么不可以。但是我家那位,眼界太高,多少亲戚朋友提到这事,都碰了钉子。难道说这样一个只会过一次面的人,她倒肯了?”

  二姨太插嘴道:“那也难说啊!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引,也许从前姻缘没有发动,现在发动了。”

  梅丽道:“这是什么年头?你还说出这样腐败的话!不要从中打岔了,让人家正正经经地谈一谈罢。”

  佩芳道:“这件事,我也不能替她作什么答复,先得问她自己,对于姓卫的有点意思没有?”

  说着话,已经吃完了饭。佩芳先漱洗过了,然后将燕西拉到犄角上三角椅上坐下,笑问道:“既然他那一方面是从媒妁之言下手,我倒少不得问一问。”

  燕西道:“不用问了,事情很明白的,他的人品不说,大家都认为可以打九十分。学问呢,据我所知,实在是不错。”

  金太太在那边嚼着青果,眼望了他们说话,半晌不作声,一直等到燕西说到据我所知,实在不错。金太太笑道:“据你所知,你又知道多少呢?若依我看来,既然是个大学生,而且那学堂功课又很上紧的,总不至于十分不堪。不过谈到婚姻这件事情,虽不必以金钱为转移,但是我们平心论一句,若是一个大家人家的小姐,无缘无故地嫁给寒士,未免不近人情。这位卫先生,听说他家境很不好,吴小姐肯嫁过去吗?”

  佩芳还没有答话,梅丽便道:“我想蔼芳姐是个思想很高尚的人,未必是把贫富两字来做婚姻标准的。”

  二姨太道:“小孩子懂得什么!你以为戏台上《彩楼配》那些事,都是真的呢。”

  燕西笑道:“这件事,我们争论一阵,总是白费劲,知道吴小姐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个介绍的人,只要给两方面介绍到一处,就算功德圆满。以后的事,那在于当事人自己去进行了。我的意思,算是酬谢傧相,再请一回客,那末,名正言顺地就可让他们再会一次面。”

  佩芳道:“你这是抄袭来的法子,不算什么妙计,小怜不就为赴人家的宴席,上了钩吗?我妹妹,她的脾气有点不同。她不知道则已,她要知道你弄的是圈套,她无论如何也是不去的。就是去了,也会不欢而散。你别看她人很斯文,可是她那脾气,真比生铁还硬。要是把她说愣了,无论什么人,也不能转圆,那可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了。我倒有条妙计,若是事成功了,不知道那姓卫的怎么样谢我?”

  说到这里,不由得微笑了一笑。燕西道:“不成功,那是不必说了,若是成了功,你就是他的大姨姐,你还要他谢什么?”

  佩芳道:“谢不谢再说罢。你们想想,我这法子妙不妙?去年那个美术展览会不是为事耽误了,没有开成功吗?据我妹妹说,在这个月内,一定要举办。不用说,她自然是这里面的主干人物。只要把那姓卫的弄到会里当一点职务,两方面就很容易成为朋友了,而且这还用不着谁去介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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