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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促膝道奇闻同酣白战 隔窗作幻想独醉红情(1)


  秦学诗这种情形,虽然不曾十分外露,秦慕唐却看出他几分了。因笑问道:“学诗,我看你上船以后,又添了什么病一样,莫非你有些晕船吗?”

  秦学诗道:“大概有点晕吧。这倒很奇怪,从小就坐船,坐到十九岁了,而今还晕起船来?”

  说时,皱了眉头,将两手在额角上捶了几下。韩广达道:“晕船不要紧,少吃东西多睡觉,自然就会好的。”

  秦学诗笑道:“三峡这样好的景致,不坐起来看看,倒要睡觉吗?最好弄点晕船药吃吃,那就好了。”

  他这话说了过去了,大家也不留意。

  这条船正是箭一般的顺水而下,已是到巫峡了。远望巫山十二峰,带着湿雾晴云,缭绕着山顶,很是好看。船正向下走着,忽然山头上飞出一群乌鸦来。那乌鸦只在船篷上飞翔,有时向下扑,直扑人面前来。却没有丝毫怕人之意。韩广发看到,在船舱里哈哈大笑起来,因道:“走江湖人,若不到四川来,那真是枉费了人生一世,草生一秋!那些坐在家中享愚福的人,见不了碟子大一块天,哪比得上我们走江湖的人!”

  秦慕唐道:“我想起来了,昨天正要和韩二哥请教,刚好是弯部,把我们的话打断。现在船正走得痛快,韩二哥何不也讲些痛快淋漓的故事,让我们愚叔侄长点见识?我们行李虽然不多,网篮里还有一小坛酒,几包路菜,拿出来大家尝一点,协助谈兴。”

  说着就解开网篮,先捧出一只绿色鬼脸坛子来。柴竞笑道:“这一坛子酒都请客吗?”

  秦慕唐道:“这也不值什么。原先这位韩二哥已经说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难道还在乎这一点酒上?”

  柴竞道:“不是那样说,我们在船上恐怕还有几天。有这一坛酒,我们应当慢慢的喝,何必一餐就喝光了?”

  秦慕唐道:“这一带水码头,哪里也可以买到酒,喝完了我们再买就是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拿出两个路菜筒来,放在船板上面。一揭开盖来,便有一种熏腊的气味,香而扑鼻。韩广达推着船篷站起来,连连叫着船伙计快拿酒端子酒满子来。船伙计走来笑道:“客人,这种东西,船上可没有预备。若要酒壶,我们倒有一把。”

  韩广达道:“不要酒壶,难道我们用手捧着喝不成?既有酒壶,你就快快拿来。”

  船伙计听说,便赶忙拿了一角瓦酒斗来。韩广达看时,也不过盛个三四杯酒,而且酒斗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用手接过来,手一扬,向船外便抛了。笑骂道:“用这大的壶装酒,难道只让我喝上一口吗?”

  大家看见,都忍不住笑了。还是秦幕唐将喝茶的茶壶倾倒了,将这壶来装了一壶酒。没有酒杯,索性也将茶杯来替代。分了筷子,大家围着两筒路菜,盘膝而坐。那一坛酒也不移开,就放在身边。

  韩广达端起杯子,先呷了一口,嗳的一声,赞了一声好酒。秦慕唐笑道:“二哥且慢喝,我看诸位都是慷慨人物,同舟共济,总算幸会。今天喝酒,要每人讲一段痛快淋漓的故事来下酒,只要是真的,长短倒不拘。”

  罗宣武道:“这倒也有趣。既然是每人一段,秦老先生又说得这样爽直,我们就不必推辞了。不过秦老先生年长,还要请老先生先说。”

  秦慕唐笑道:“这就不对了,我原是要听诸位在江湖上所得的奇闻怪事,怎样倒让我先说给诸位听哩?我是个游幕的人,不过是终年侍候大人老爷,哪里有什么痛快淋漓的故事可说?”

  罗宣武道:“年纪老的人,本来就阅历多,何况老先生又是走遍南北各省的,当然有好听的告诉我们了。”

  秦慕唐昂头想了一想笑道:“好罢,我先说一段罢。不过这件事不是我亲眼见的,乃是先严亲自看见的。据他说,壮年的时候,在山东游幕,后来又转到河南。这天渡黄河,因天色已晚,就在河北岸小饭店里住下。初更以后,忽然有五个汉子,各骑了一匹牲口来投宿。灯光之下,虽看不得十分仔细,然而那些人都不免带有一种凶狠的样子。失严知道曹州一带,黄河两岸,都是出歹人的地方,不敢冒昧惹他们,就退到自己的睡房里去。隔着屋子,听到他们和店家要二十斤面,十斤肉,一百个鸡蛋。这便有些惊讶,何以五个人都是这样食量大的?吃过了,他们忽然喧哗起来。问这客店里住了些什么人,店家说住了一个读书的先生,和一个作生意的人,带两个女眷,此外有个游方的和尚,都像是很清苦的人。那五个听说,都暴燥起来,说是清苦的人也要搜查搜查,出门的人,都会装穷的。”

  韩广达道:“原来是五个小开眼的强盗,这也不足为奇啊:”

  秦慕唐道:“这没有什么奇怪,我也不是说这五个人怎样了不得。”

  “店家因为说他们不信,料着他们是要动手的,早就溜得藏到一边去了。这五个强人,不问好歹,就沿屋来搜查。他们头一下子,就是搜到先严屋里。先严是个文弱的老书生,哪里还敢抗拒他们,只得打开行李箱子,让他们拿去。第二他们就搜到那个作小生意人的屋子里了,不料那个人倒是不好惹的。他将房门反关了,自己叉腰站在房门外,说是作小生意买卖的人并没有多少盘缠。就是有,也不过是几个辛苦钱。况且自己还带有一个老娘,一个有病的老婆,一路之上,也短不了要钱用,请念在江湖上的义气,高抬一抬贵手。这一篇话,他本来说得很软的,但是他一个人都敢站在门外,挡住了强盗动手,那明明的是和强人有些为难。那些强人暴燥起来,说是他们在黄河两岸,没有人敢说挡驾的。说话未了,早有一个上前动手。那个作小生意的,一点也不惧怕,就在身后抽出一把刀来,和强人对打。一个强人打他不过,就加到两个。两个打他不过,又加到三个。先严藏在屋里,只听得院子里哄通哄通一片响声。由窗格棂子里向外张看着,只见那个人,手使单刀,满院子乱滚。其余两个强盗,见此情形,索性也加到一处来打。这个作小生意的。究竟寡不敌众,就让他们打倒在地。那五个人找了一根粗绳,四马拴蹄的,将他捆绑起来。有一个强人在院子里点了蜡烛,拿了一根长鞭子,就没头没脑的向那人身上乱抽。

  “只在这时,那个游方和尚出来了,说是不能让他们打人。这个拿鞭子打人的向和尚就是一鞭子,以为他管了闲事。那和尚哈哈大笑,说是这样鞭子,和他止痒都止不住,就打一百一千也不妨。那人见鞭他不怕,更加恼了,对他也一顿乱抽。和尚同没事一样,将那作小生意人身上的绳索,两手搓几搓,一齐搓断了,将那人推进屋里。然后对强人说,和尚不是随便可以打的,打一下,要五十两银子;打伤了一条痕,就要一百两银子。现在我们要算算帐了。那强盗见打他几十下,并没有苦处,早是停了手。和尚一说要算帐,他知道这事有些不好,于是五人又一齐拿了家伙,围着和尚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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