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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慷慨话当年重游旧路 凄凉吊夜月愁听寒涛(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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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人指着那一团焦草道:“这个所在,就是祭张文祥的了。当日马新贻被刺后,张文祥让官兵拿住了,是凌迟处死的。死后的尸体,东一块,西一块,也不知弄到哪里去了。他有一个徒弟,在半夜里偷上法场,想去偷人头来埋葬。无奈人头已不见了,只收了些剩下的骨肉,用衣服包了,埋在这清凉山上。这件事情,非常秘密,除了我们几个自己人而外,绝对没有别人知道。他这徒弟,今年还不过是中年人,常是想和他师傅报仇。但是仇人是谁呢?若说是清朝,我们没奈何他;若说是马家,马新贻已经死了;若说是曾国藩,不错,当年是曾国藩奏的。可是曾国藩也死去多年了,难为他的后代不成?所以我对于这事,总愿意设法拦阻他。这次南京大做寿,我听到他的徒弟也要来。他来是为两件事:一来是找仇人;二来要分些寿礼。我在黄山脚下,遇到一个朋友,知会了我这个消息。我想这个人本领是了不得,倒要会他一会。因为张文祥是我最佩服的人。他的徒弟,也应该不错。至于他究竟来不来,我也不能断定。所以我一到南京,就到处打听他。现在这里有一丛纸钱灰,除了他来祭奠他的师父,哪有第二个呢?” 柴竞道:“老师伯可知道这人的名姓?” 张道人道:“我只知道他姓罗,其余一概不清楚。但是他果然到南京来了,只要一会朋友,我就会打听出他的下落。却是奇怪,他到了这里,并没有拜朋友。我心里想,他或者没有来,现在看这堆纸灰,他又确是来了。他行踪这样诡秘,也许他要作一番怪事,我们慢慢来寻他罢。” 柴竞正是个好事的人,听了这种话,加倍的高兴,说道:“老师伯,只要你告诉我,我就有法子找他了。他果然要做些事,晚上他总会出来,我想只在总督衙门前后等他,总可以碰到他。” 张道人笑道:“那个办法太笨了,而且也太险。我听说仪凤门外靠江边一带,新近开了许多码头,大小轮船,都在那里上下,也是一片繁华市面。我们何不去看看,也许他就在那里下了客店。” 柴竞自然赞同,于是两人就向仪凤门下关而来。 到了下关,二人找了一所临江开窗的茶楼,对江品茗。看浦口那边两座山峰,上面的点将台,正和这边狮子山对峙,山下一片芦苇(按此时尚无浦口),青青郁郁有几十里。芦苇里面,隐隐约约有些港岔露出。张道人指道:“老弟,你看,那里岂不是水军很好的隐藏之地。你看,有这种天险,保守不住,岂不可惜?” 说时,又用手对长江遥遥一指:那长江一片白色,两头接连着天的圆周,远远的两三处布帆,在水里飘荡,正像竖插着一片羽一般。一轮红日,直向长江上游落将下去,正有澡盆那大,照成半江红色,水里有万道金光闪动。两人看着长江景致,不觉到了天黑,那一轮八方圆的月亮,却又从长江下流头,慢慢向上移动。张道人道:“那江边的月色,多年不曾领略,我们今晚索性不要回去,在这江边踏一踏月色,你看如何?” 柴竞道:“好极了,我正有这个意思,不料让老师伯先说了。” 于是二人又在茶楼上用了一些点心,直待天色晚了,月亮在大地上现出了一片银灰色。于是会了茶帐,一同下楼,向江边慢慢踱来。 二人溯江而上,越走越远,这岸上正也是一片芦苇之地,秋色已深,都变了黄赭之色。江风吹来,发出一种沙沙之声,芦苇远处,排着一带古城。古城里一个黑隐隐的山影,那正是狮子山,真个是一幅绝好江城夜月图。回头再看这边,一轮新月,带领着一班稀松的星儿,高临天上,那天上的鱼白色,正和浩荡无边的长江,浑成一块,不过江里翻着一堆堆的浪花,破了浑茫的界限。这时已起了北风,浪风吹着,扑突一声,拍在那芦丛深深的岸上面,一浪响着歇了,一浪又起。在这寂寞荒岸上,只听了一片扑突扑突之声。张道人昂头对月亮望着,叹了一口气道:“老弟,你可念过一首唐诗: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这种诗,不是替我做了吗?” 柴竞道:“老师伯的感概太多,这种地方,以后少来罢。” 张道人还未说话,忽然有人说了一句好诗。张道人和柴竞回头一看,那声音在芦苇深处,江岸上,跟着声音走去,原来在岸边横搭了一块跳板,板上盖了一间小茅屋。这屋敞着半边,兀自漏着星光。在星光之下,看见有一个人在屋子里搬罾打鱼。 这人见他两人走上前来,便丢下罾,迎上前来问道:“你这二位,是走错了路?还是赏月的呀?原来还有一位道友。” 张道人这才见他是个半老的渔翁,因他说话不俗,便答道:“我不是走错了路,我们是踏月色的。” 渔翁低了声音道:“不是我多事,我看二位很高雅,忍不住说一声。前面的路走不得,你二位回去罢。” 柴竞道:“我看沿着这江岸,正是一条很平坦的路,为什么走不得?” 渔翁道:“我天天在这里打鱼,这条路上走得走不得,我自然知道。我劝二位回去,自然是一番好意。” 柴竞道:“莫非前面有水荡?” 渔翁道:“倒不为此。” 柴竞道:“这是江边,离着码头不远,总也不至于出野兽,或者有什么歹人。” 渔翁道:“你那位大哥,真是少走江湖,说话太不留神。” 张道人听他话中有话,倒不怪他,拱拱手道:“我这位伙计,是个老实人,他实在不明白你老翁的话。既然是走不得,我们这就回去。多谢多谢!” 于是扯了一扯柴竞的衣服,转身便走。走了不几步,只听那渔翁自言自语的说道:“真是两个空子,我救了他两条性命,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柴竞和张道人又走了几步,停住脚轻声说道:“老师伯,你听见吗?据他这样子说,他是一个圈儿里的,他说救了我们两条性命,莫非这前面有人干不妥当的事?他不说,我倒不在意;他一说破,我们非去看看不可。” 张道人道:“却是奇怪,在这种地方,离码头也不过两里路,哪里能容什么歹人?有我们两人,差不多的角色,也应付得过去。我们不妨去看看。” 于是二人不走正路,直向芦丛中走了去。这个日子,已是深秋,芦洲上并不潮湿,他们望着天上的星光,绕过渔翁搬罾的地方,继续着向前走,约莫走了有一里路的样子,隐隐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张道人在芦苇丛里伸出头来周围一望,见靠北一带,芦苇深处,挖出一块坦地。在坦地中间,有一群人影,二人未免大惊失色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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