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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慷慨话当年重游旧路 凄凉吊夜月愁听寒涛(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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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看见柴竞疑惑的样子,知道他心里的一番打算,因笑道:“你的意思必以为我这种人怎样入了江湖?其实我年轻的时候,早就知道了,什么未入江湖想江湖,人了江湖怕江湖。我的意思以为南北帮有这些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不能办?可惜他们把大事丢开,专干这些小信小义,一点也不中用。所以我抱着古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办法,也入了他们的圈儿里。那个时候,我的位子已经不小,所以拜老头子,也是最高一个字辈。在营里头,和弟兄们多了这一层情分,打起仗来,就好得多。我以为我跳进这里面,也不枉了。哪里知道湘军里面,差不多全是南帮人,他们彼此的情分重,反把天国的兵勾引过去了。他们只知道老头子传下来的话怎样,就怎样去办。我就为这一层,也觉得汉人实在不行了。这个南北帮,只好算是走江湖的人一行,没有什么指望,所以我死心踏地上山了。我既然上山,现在又为什么和他们往来呢?这倒有一层缘故。因为我有一个晚辈,为了一件私事,就在这种日子前后,要到南京来一趟。他向来和一班江湖有来往的,因此我又把旧招牌挂出来,和同行谈谈交情。只要我那个晚辈到南京来了,我就可以找着他了。不料我在弟兄们里一问,都没有知道他的行踪,我想他或者另有原因,不能来了。” 说到这里,将头接上又摇了一摇,说道:“不能,这种大事他不来,还有什么时候他来呢?” 柴竞道:“据老师伯这样说,这个人一定也是本领了不得的人了,不然老师伯不会这样留心。但不知道他到南京来,为了一件什么大事?” 张道人微笑道:“告诉你原也不要紧,但是等他做出来了,我再告诉你,那才觉得有味。现在我还不告诉你罢。” 柴竞道:“这个人有多大年纪?是怎样一副相貌?” 张道人道:“你问我吗?我也不知道呢。我要和他见过面,我就不必这样费力,到处来找他了。” 柴竞道:“既然如此,老师伯何以知道他有一件大事?何以又知道他又一定要来?” 张道人正盘了腿坐在床上,就闭了眼睛,昏昏欲睡。正好饭店伙计送了茶水进来,柴竞怕让旁人听了老大不便,也不向下问去。用过茶水,吃了早饭,张道人对柴竞道:“南京是历代建都之地,不少名胜,我们坐在饭店里也是无聊,出去游游名胜,你看好不好?” 柴竞道:“好极了,我们先到明陵去看看。” 张道人道:“明陵太远,过天再去吧。我带你先到清凉山去看看。” 柴竞道:“清凉山不是一所庙宇吗?” 张道人道:“你不必问,随我去就是了。你若去了,我包你一定心满意足,你自己一定会相信比游明陵更好。不过你要和我去才行,和别人去,那又不过游一座小小的荒山罢了。” 柴竞听张道人的口音,话里有话,心想就随着他去走走,莫非这荒山上还有外人不知道的古迹,于是带了些银子,又揣着几串钱和张道人一路出店门来。 这清凉山离水西门正不甚远,二人说着话缓缓走来,只见一片瓜田菜地,全是绿色。菜地中间,有一条鹅卵石砌成的小路,石路两边,草长得有一尺多深,就是路上的石头缝里,也长出一丛一丛的细草。柴竞道:“这一条路很是幽静,大概平常不大有人走。” 张道人道:“惟其如此,才不负这清凉之名呢。” 二人走过一片菜地,就是一带乱山岗子,挡了去路。山上并没有几多树木,无远无近,都是那两三尺深的长草。那草纷披散乱,西风一吹,在山头上起着几层高高低低草浪,煞是好看。在这山下,有一条小径,直穿入一丛清疏的树林里。张道人站在这里,四围张望,将手一指山下,叹了一口气道: “风景不殊,举目有河山之异。那山田里有一个小水池,就是我最痛心的地方了。当年湘军攻破南京城的时候,我已经在忠王李秀成部下,依着城里一班军官,早就要突围而出。忠王以为江北的捻子,已经快来了,只要他们能杀到庐州合肥,南京之围自解。然后收束大队到江西去,退可以回福建两广,进可以收复安庆芜湖。不料捻子的军队,老是不能来。曾国荃挖了几里长地道,在太平门轰去了城墙二十多丈。我和忠王带有一千多人,就向旱西门跑,打算冲出城去在皖南收集残部。不料湘军曾国荃的部下,正由旱西门杀进来,大家呐一声喊,就四散分逃了。我和忠王十几个人,逃到这附近的地方,就躲到一个种菜园的人家去。忠王说,太平天国的将领,只图富贵,自相残杀,早就该亡了。只有我还要争这一口气,所以把南京留到目前。现在我还不死,诸位也不要死。各人去逃命,逃得命出来,我们回福建两广再来,兄弟们记住。忠王说到这里,我们又气又恨,又是害怕。幸喜我还懂得一点水性,就跳下一个塘里去,折了一片大荷叶,盖住了脸,我就躲在水里有一昼一夜。在半夜的时候,我爬出塘来,只见天王府火光照得天上通红,一片喊杀之声,所有进城的湘军,都去打天王府去了,我就连夜逃走。真是命不该绝,在一所破庙里,拣到两把很大的旧伞。我拿了两把伞,逃上城墙,将两把伞打开,一只手撑着一把,就由城上向下一跳,靠着这两把伞的帮助,我没有死。我的痴心,以为忠王智勇双全,又得民心,必可设法逃出,靠他那一种能文能武的本领,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也可以白手成家。咳!” 说到这里,将双脚一顿,说道:“不料曾国荃的部下萧浮泗,在清凉山一带,挨家搜索,到底让他寻去了。太平天国的军队,到了南京以后,那些封王的人,争权夺利,一天到晚,只贪图酒色。东王杨秀清,和天王洪秀全是患难弟兄,也弄得成了仇敌,实在是英雄难得。忠王一死,我灰心极了,所以我逃到黄山上去修道。其实我并不贪什么长生不老,只因我从前不服鞑子,养了头发。因为败了,又去剃头,不是大丈夫所为,所以我决计出家,不做那半截汉子。” 因指着山下,那里是自己逃命的地方,那里是忠王话别的地方,那里是自己跳水的地方。那个小水池,虽然小了许多,还不曾填塞,还可以认得出来。张道人认得逃命之所,不由得走下坡去,绕着岸,走了几匝。 柴竞虽然是事外之人,见张道人这样现身说法,也就听得呆了。张道人道:“我今天引你到这儿来,不光是让你看看我逃难的地方,我还有一所故人的坟墓,可以带你去看看。” 说毕,背了两只大袖,又由菜地踱到山下,走上山头,在乱草丛里,来回寻了几转,东张西望,只是现出失望的样子。忽然见一片敞地上,短草上烧焦黑了一块草,脚下,还沾着一些纸钱灰。张道人道:“啊,这个地方,好像已经有人先来过了,这事很奇怪了。” 柴竞笑道:“老师伯你今天这闷葫芦,让我猜够了,这究竟是一件什么怪事?我很愿意知道。” 张道人四围一望,然后低声说道:“你知道马新贻这件案子吗?” 柴竞道:“我知道,那位行刺的张文祥,实在是一位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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