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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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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兵道:“梨园行?干什么的?” 大福欠了身子道:“我们是唱戏的。” 卫兵哦了一声道:“是唱戏的?你唱什么角色?” 他口里问着,向大福身上看来,便带有一种笑容。大福道:“我不唱戏,在场面上,我妹妹唱青衣。” 那卫兵知道他是个唱戏的,就无所顾忌了,将肩膀一抬,笑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是我们督办叫她来的吗?” 大福道:“那没有错。” 于是将白桂英的名片,由怀里掏出一张来,递到那兵士手上。他看了名片笑着走过去,和那领班的兵士,报告了一遍。他走过来问道:“你妹妹怎么没有来呢?” 大福道:“她是个姑娘,没有问明白规矩,怎么敢来?” 兵士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要先挂号?” 大福道:“我们由北平刚到,这儿的规矩,一点也是不懂,老总,你看怎么好,就怎么样子办。” 那兵士道:“这样的事,我们也做不了主,你是跟我到传达处问问吧!” 于是将大福引进大门,送到传达处,招呼了一声,自走了。 传达处的传达兵拿了白桂英的一张名片,只管踌躇起来。屋子里有两个同事坐着,他便道:“大概这样的人,不传达上去,是不行。可是号簿上让我们怎样写?” 有一个同事道:“你替人家胡担什么忧?你到陈启处和杨陈启说一说,他自然知道督办的意思。” 那传达兵点了点头,让大福在这里等着,拿了那张名片,自进去了。 大福在传达处坐了等着,似乎有很久的工夫,才见那传达兵走了出来,向大福道:“你不是住在春风旅社吗?你回去等信儿吧。督办有了话下来,我们这儿有电话过去。” 大福看看这地方,仅仅是通报一层,还有许多手续,实在是不可乱说一句话,不可乱走一步路的地方,听了吩咐,不敢多言,道声“劳驾”,就回旅社来。 他兄妹二人,住的是两个房间,白桂英住在上等房里,大福只住在一间普通房里。回旅社之后,他也不回自己的房,一直就到桂英屋子来,见她的房门,已经是紧闭着,大概妹妹休息了,这时就不惊动她也罢。正待转身走开,只听到屋子里一阵拖鞋响,房门扯了开来,桂英早是伸了头,向他瞪了眼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大福笑道:“汪督办在这里,威风就大了,你以为在北平一样,到他宅里去,向门房言语一声就行了吗?这可是个大衙门,门口站上好几层士兵,要递个名片,费事极了。” 一面说着,一面挨身而进。 只见床上被褥凌乱着,屋子里一股的卷烟气味,这一定是桂英等得不耐烦,睡睡又起来抽烟。因道:“我去的时候,大概是不少吧?” 桂英道:“你还说啦。你见着汪督办了吗?他怎样说?” 大福道:“哪有那么容易呀!由传达处把名片送到陈启处,陈启处放下来一句话,说是知道了,有消息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就等着他的电话,再去见督办。” 桂英道:“去了这样久,原来你还没有见着汪督办。你没有问那个陈启,什么时候打电话来吗?” 大福道:“我也没见着他,怎么问?这是传达带回来的一句话。” 桂英鼓了脸道:“这样说来,你算是白去了一趟。” 大福道:“你以为督办衙门,也像这旅馆一样,可以随便进出的吗?你要是不带我来,一个人到郑州来,你还更没有办法呢!” 桂英道:“我一个人,哈尔滨、天津、张家口,哪里也去过,也没有让人吃了,你给我办这点事都办不通。” 大福道事非经过不知难。你若是不信,你可以雇一辆车,在督办公署门口,走过一遍,你看那里是不是杀气腾腾的。” 桂英道:“杀气腾腾怎么着,难道还能把求见督办的宰了吗?” 大福见和妹妹说话,越说越拧,只得走开。 其实桂英虽然很怪她的哥哥,她也只在房门里面唱高调,让她自己去见汪督办,她未必不是半路上拦回来。大福走了,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也很是无聊,躺了一会,还是叫茶房把他叫了来,兄妹闲谈消遣。 桂英到了此地,本想到街上去看看的,现在要等汪督办公署的电话,就不敢走开。一路心中计划而来,以为到了郑州,就可以看到汪督办,立刻可以打电报回北平,向母亲报告消息。现在连什么时候能见面都不得而知呢,哪里就能报告消息。自己抱了十二分的希望而来,到了现在,未免减少了两分。 这天在旅社里候电话,候到晚上十一点钟,依然没有消息,当天自然是无望,只好望明日的消息。到了此日,兄妹二人,依然不敢出旅社一步,静候督办的电话。大福住在房间外面,正是挂电话机的所在。只要是电话铃一响,立刻站到电话机边,听接电话的茶房说些什么。有几次电话铃响着,茶房不在身边,他就向前代接电话。然而那边说话的人,乃是河南口音,答非所问,以后也就不再接电话了。 到了下午三点钟,依然没有消息。桂英有些不耐烦了,就把大福叫到屋子里问道:“我说你不会是拿话骗我,没有到公署里去吧?” 大福道:“那是什么话?那样办,不但是我骗你,我还是骗我自己啦。” 桂英道:“你说他们有电话来,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电话来?难道我们千里迢迢,就跑到旅馆里来这样干耗着吗?” 大福没有说话了,又抬起一只手来,到头上去搔痒。桂英道:“人家不打电话来,我们又不能打电话去,那怎样办?你不会再到衙门里去打听打听吗?他反正不能把你吃了,你这没有用的东西!还打算出来找事情呢?” 这几句话骂得大福太重了,他一顿脚,又把手一甩道:“我就去,人家不理,可不能再怪我。” 他说毕,找了帽子戴着,这回一直就向督办公署来。 今天不比昨天了,胆子大了许多。到了辕门口,就告诉卫兵,要到传达处去打听消息。卫兵让他过去了。他在传达处就把帽子取下,拿在手上,然后弯了腰走进门去,就向人拱手道:“劳驾劳驾!” 那个传达倒是认得他,便问道:“你今天又来干什么?” 大福拱拱手道:“昨天你不是吩咐给我们电话吗?可是到了现在,还没有去。” 那传达一歪颈脖子道:“谁知道哇?你们等着吧!挂了号,等一个礼拜,也有的是呢。你昨天来报到了,今天就着什么急?” 大福依然拱手道:“不是那样说,因为我们带的盘缠不多,日子耽搁久了,我们维持不了。” 那传达并不理他,身上掏出一盒烟卷,自己点了火,自己抽着烟,却向另一个同事道:“要出门,为什么不带足盘缠呢?打北平到郑州来,这样老远的路,这是闹着玩的?以为是上姥姥家吗?” 大福坐也不曾坐下,却让人家抢白一顿。再要问话,又怕冲犯了人家,不问话吧,又没有得一点结果,站着在传达室门口,不知怎样好。那传达口里衔着烟,斜了眼睛,望着大福,将手一挥道:“回去吧,等个三天五天的,就有电话了。” 大福看他昂头天外的样子,恨不得抢上前去,打他三拳,踢他三脚,可是人家有权威,有什么法子呢?和人家道了一声“劳驾”,方才走了。 这回到了旅馆里,他倒不必桂英先问,到了她屋子里将帽子取下来,使劲向椅子上一摔,冷笑道:“得了,别想升官发财了。我回北平,还是吃我们那碗破戏饭。” 桂英看他这样子,以为汪督办是拒绝不见,便道:“你问得了什么结果吗?” 大福将桌子上的茶杯,使劲拿起一个放下,提起茶壶,高高地斟了茶下去,端起一杯茶,一仰脖子,咕嘟一声喝了。将杯子放下,啪的一声响,鼓了嘴道:“他妈的,一个当传达的,也没有多大的位分,他就在我面前摆那样大的架子。什么阔人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的一个人,就想到我们面前来卖弄。” 桂英听他的话知道他是碰了一个大大的钉子回来,便道:“到了现在,我们总还是和人家好说呀,你干吗和人家闹脾气?” 大福道:“我怎么不是好说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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