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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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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保卫大常德的战斗现在己经开始,今日午后师部就搬到中央银行去。你们照着我以前的规划,在那边布置。当然是要迅速,可是还望你们布置得整齐。”大家听着这样说了,知道确已达到了紧张的范围,师长说完话走了,大家起立致敬后,就开始清理各人办公桌上的文件和文具。 程坚忍手里清理着东西,望了李参谋道:“李参谋,我到中央银行已经看过几次了,我们还住一间屋里吧!”李参谋说道:“两个人?那边屋子可少得多,恐怕要好几个人拥挤在一间屋子里了,不过你最要紧的东西那里总可以放得下。”他问道:“最要紧的东西?看什么是最要紧的?”李参谋道:“那就由你自己去设想罢。”说毕向他深深地一笑。他已领悟了朋友说的是什么,微笑着并未答言。 午饭以后,大家开始由下南门搬向中央银行新师司令部。程坚忍随着勤务兵挑着的两件行李也随大家乔迁过去。这日是半个月以来少有的一个阴天。灰色的云,布满了天空,不见太阳,也不见一片蔚蓝色的天,人在街上走着,寒风扑在脸上,增加了一种凄凉的意味。这时,街上虽然有人走路,但走路的尽是守城部队的士兵,向前去的是搬着行李用具的,回来的却是空着两手,或拿一根扁担和一卷绳索,不见一个穿便衣的老百姓,也看不到一个女人,这城成了一座没有女人和百姓的军城了。他低头想着,虽不免有点感叹,但一想到没有女人的城市,他又暗暗地好笑起来。 到了中央银行,那铁栅栏门已经大开,卫兵也在门口站着岗了。原来的营业店堂,柜台已经拆除了,士兵们正就地安排着铺位。这虽是街市中心的一所房子,已经让人过着帐幕生活。他将东西暂放在店堂里,站着打量着落脚处,李参谋却由旁门里走出来,招着手道:“这里,这里,你倒是过来。” 程坚忍过去看时,这里正附有一排平房,师司令部干部人员,正分别着向各屋子安排东西。李参谋将他引进的这屋子,已有了四副铺板,列在四围。其中有一副铺板,是光的,还没有展开被盖。因指着笑道:“这大概是留给我的了。”李参谋笑道:“所遗憾的就是不能为你预备下一张小书桌,因之你那部《圣经》,未免要放在床上。”程坚忍笑道:“你始终忘不了这部《圣经》。”说时,勤务兵已经把他的行李拿了进来,草草地将床铺收拾好了。他坐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 李参谋道:“你搬进这新房子来,有什么感想吗?”他笑道:“感想是人人都有的,我们这是预备做艰苦的巷战了。我倒不是为了这个着想,我刚才在路上想着,这是个没有女人的城市了,我应当开始给我那未婚妻写信。”李参谋笑道:“这是奇闻,这个时候,你叫谁去给你交信?”他笑道:“我这信现在不要交出去,等到战后一股脑儿交给她,假如是由我交给她,那自是千好万好,万一我不存在了,托我的朋友交给她做个纪念那也好。我预想着这常德城内外,是有一场激烈战事的,我们在师部里知道得更详细,我可以在信上留下一点事迹,自然也可以替我本身留下一点事迹。”李参谋以为他这话是随便说的,以遮掩他还忘不了未婚妻,也就没有跟着向下深问。 不多一会儿,余程万师长也来了,却叫程、李二人去说话。师长和副师长、指挥官三个人,都住在这里的防空洞。程坚忍以前没有到过中央银行内部。这时前去,走过这带平房,见有一个钢骨水泥的防空壕,一小半深入平地内。防空壕的头顶上,和旁边的平屋相连,上面用竹子叠架着多层的避弹网。防空洞斜对两个门,朝里的门口顺着下去的坡子,在巷口上接设着电话总机,接线兵己坐在那里工作了,这就给了人一个紧张的印象。走进洞去,像一间小屋子,面对着铺了两张床铺,此外是一张小桌子和两个电话机,是这里唯一的点缀。余程万正和副师长陈嘘云、指挥官周义唐站在墙上一张地图下研究战术。 他们进来了,余程万便转身向他们道:“现在所得的情报是敌人的主力已向我外围西北角进逼。盘龙桥方面的友军情形,我很是注意。你两人可在明天一大早前去,和他们取得联络。我们这里的情形,你们都知道,可以充充分地告诉他们。他们的情形,也要赶快报告我知道,我也急于知道这方面的情形彼此间无线电波长的呼号,至今没有弄清楚,上面又没有告诉我们,这实在让我着急,明白了吗?”两人答应明白,便退了出来。 冬日天短,吃过晚饭,天就完全黑了,西北风呼呼地响,刮着烟子似的细雨,漫天飞舞,窗户偶然被风扑开,雨烟子就涌了进来,浸得人脸上冰冷。虽是天色刚晚,这个新师司令部里,在严肃之中,空气是十分地静穆,听不到一点什么动静。只有那边电话交换机旁,不断发出一阵阵的丁零零电铃声,这象征着外围军事紧张,而报告频繁。过了一会儿,气压更低,于是那西北风把外围的炮声轰隆轰隆只管送了来,于是武陵城里初次听到了战神的咆哮。 程坚忍似乎有什么感触似的,他找了两块木板子来,一块放在床铺上,一块放在地上,点了一支蜡烛,滴着油,粘在上面木板上,在床下网篮里寻出一瓶墨水,把自来水笔伸进瓶口里,让它喝饱了墨水,然后取出一本厚纸簿,放在上面木板上,自己坐了地上那块木板,伏在床铺板上,低头写了起来。 李参谋睡在对面铺上,正预备休息好了精神,明天一大早出发,看他这样子,倒不能不注意。他写着字,还传了话来道:“李参谋你别睡着了,我写完了要给你看呢。”李参谋随便答应了一声,程坚忍却是文不加点的,一口气写下去。 李参谋正有点睡意蒙胧,却被他摇撼着叫道:“看吧,写好了。”李参谋一个翻身坐起来,见那支蜡烛已烧去了小半截,不知道他有什么要紧的文件,只好也坐在木床上接过他那厚纸簿子来看。簿子上打了直格,蓝水字飞舞着,顺了格子排列下去,可想到他写得很快。只看了第一行字,乃是亲爱的婉华,便呀了一声笑道:“果然是你给爱人的情书呀!那我怎么好看呢?”程坚忍道:“我说请你看,当然你就可以看。这里面也许有些秘密,将来会公开的,现在这些秘密虽还不公开,可是你完全知道,所以你可以看,不用怀疑,看吧。” 李参谋笑着就看下去,信这样说: 亲爱的婉华: 我现在开始给你写信了,但这信马上并不能寄给你,是要留着将来作个伟大的纪念,要知道武陵城内,有一场大战,正等待着我们,我也许会战死。可是这没有关系,当了军人就准备着这一天呀!那么,我这封信,可由我的朋友在战后转交给你,自然也许我还存在,那更好了,我会握着你那柔软而温和的手,含笑交给你。那时,你一面看信,我紧紧地依傍着你,一面解释这信里所说的紧急场面,在安稳而甜蜜的情绪中,回想出生入死的一个场合,那是十分有趣的呀! 亲爱的婉,你别着急,现在还没到那紧张场面,窗子外风雨正飘摇着,寂寞得整个大地如睡去一般。那西北角外围的炮声,一响跟着一响,随风送进了我的耳鼓。这象征着敌人已在敲常德的大门,敲门就敲门吧,怕什么呢?恕我说句粗野的词句,弟兄们正喊着:“他妈的!来吧,揍你这小子一个落花流水。”我们虎贲是这样情绪高涨的。我告诉你现在外围炮响的地方,不是我们的事,是我们友军某某师担任的防务。他们如何表演,这不在话下。我们在这个角上,工事是老早做好了的,北是太阳山,西南角是河’狭山,针对了现在炮响的地方布防,原来我们是以一个团欠一营守太阳山,和浮海坪的友军取得联络。现在这太阳山的据点,也奉令交给友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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