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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淡淡春怀读书营好梦 潺潺夜雨煮茗话闲愁(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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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坚在门帘子缝里向外张望了一下,才低声笑道:“你不是外人,我不妨实告诉你,这花生仁是出十两银子,也买不到一碟的,是一个人亲手剥的。” 小秋正笑着要问原故,有两三个同学,抢了进来,玉坚向他丢了一个眼色,赶快把花生仁送到书箱里去。小秋起先还以为他是胡调的,现在看了这样子,便是真情了。当时虽不便过问,可是心里牢牢地记下了。 吃过了晚饭,狗子送上油灯来,便在自己屋里看书。可是窗子外面淅沙淅沙,已经下起很密的雨来:屋子里凉凉的,仿佛这盏油灯的火焰,都有些向下沉:只看了两页书,两只眼睛就要合拢到一处。屋檐下放着的瓷缸瓦钵,被檐溜打着,更是叮当叮当作声。自己正奉了先生之命,温习《尚书·禹贡》这一篇,便是白天,看了这书也要头痛,何况在这雨夜。本待睡觉,听听别间屋子里,书声还是嗡嗡不断,心里这就想着:宁可借一点事情来消遣,也不要先睡。想起玉坚今天供茶吃花生仁的事情,那是艳而已,自己可以做得比他雅致些。 于是叫狗子燃好一炉子木炭,送到屋子里来。却把床底下一把铜铫子取出,让狗子用水洗刷了,上了水放在炉子上。自己将一把御窑黄瓷茶壶,两只绿玉杯子,都擦抹好了,放在桌上。再将书箱顶上一只小紫铜宣炉取下,加上了一撮香末,在里面烧着,然后在书箱小抽屉里,取出二三十根檀香细条子,用铜碟盛了,在香灰里面插了两根,再放到一边。听听壶里的水,已经沸腾作响,这便亲自到玉坚屋子里去,把他请了过来。 玉坚一进门,看到这种布置,就拍了手笑道:“雅极雅极!你不愧是个风流自赏的人物。” 小秋笑道:“风流自赏则吾岂敢,但是不俗而已。” 玉坚伸头看着,见桌上放了一本大版唐诗,又将手拍了两下道:“喂!你真风雅。” 小秋道:“你听,外面的雨,下得这样滴答滴答,令人闷得慌,我想长夜无聊,烧壶水,清淡半宿,把这雨夜忘了过去。” 说着话时,打开了自己用的小藤箱子,在里面取出个瓷器瓶子,两手捧着摇了两摇,笑道:“这是浙江人送的好雨前,我们自泡自喝,这岂不是好?” 说着,泡上茶来,斟了两绿瓷杯子茶,二人分隔了桌子犄角坐下。 玉坚慢慢地呷着茶,抖着腿吟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哟!”说时,把那个“哟”字,拖得极长。 小秋叹了一口气道:“你倒兴致很好。” 玉坚笑道:“我不像你那样想做风流才子,遇到春雨,就要发愁。” 小秋笑道:“你吃花生仁的那段故事,还没有告诉我呢,我能告诉你吗?” 玉坚呷了一口茶,将手按着茶杯,凝了一凝神,才笑道:“告诉你也不要紧,你只是不要对别人说。就是这村庄头上,有一家子是花生作坊,炒了花生,就到街上府里去赶集……” 小秋皱了眉道:“谁要听这些?你只说这个剥花生仁的就是了。” 玉坚道:“总要从这儿说起呀。这老板有两个姑娘,大的十九,小的十七,我认识是这个大的。” 小秋笑道:“倒为什么不爱小的呢?” 玉坚笑道:“小的就不肯剥花生仁送我吃了。原是我到他家去买花生仁,他父亲说没有,她就是这样知道了我爱吃花生仁,后来,每遇到了机会,就送一包花生仁来。” 小秋道:“你说得太简单了。” 玉坚笑道:“其余的,就不足和外人道及了。你再说你的。” 小秋道:“我不瞒你,我到现在没有定婚。虽然年年有人和我做媒,但是一提那种人才,就不太合我的意。” 玉坚道:“你要怎样的人才呢?” 小秋道:“我所想的人才吗?第一……那也无非是好看而已。” 他口里如此说着,心里可就想着,玉坚这孩子,什么事都知道,可不能在他面前露了口风,所以他说过之后,把一个极普通的意思报告出来了。玉坚又斟了一杯茶,两手捧着,慢慢地呷了起来,然后叹了口气道:“可惜名花有主,不然,这倒是你一头好亲事。” 小秋笑道:“那个十七岁的,你都不要,倒举荐给我呢!” 玉坚笑道:“当然不是这种人。这个人许给你,不是很好吗?” 说着,取过纸笔,写了两句《诗经》,“有女怀春”、“灼灼其华”。将笔放下,望了小秋的脸道:“如何如何?” 小秋心里卜卜乱跳,正了颜色道:“你不要胡说。” 玉坚笑道:“我真不胡说。先生在你背后总说,设若科举不停,你必是个翰林公,只是欠厚重些,恐怕不能做大官。他有个远房侄女,打算和你做媒呢。你看,他有这个心事,设若这位还待字闺中,你岂不是中选的?” 小秋心里更跳得凶了,脸上如火烧一般,红到耳朵以后去。却故意笑道:“这是你造的谣言。不过,这位春先生有了人家,我倒是知道的。” 玉坚也不作声,提起笔来,又在纸上写道:“骏马常驮痴汉走,巧妻偏伴拙夫眠。她的夫是个癞痢!” 他写一个字,小秋看一个字,看他写完,用手拍了桌子道:“岂有此理!” 玉坚正了颜色道:“你以为我是骂她的吗?我还是替她不平呢!” 小秋笑道:“你也误会了,我说得岂有此理,并不是说你,乃是说这件事太岂有此理了。唉!人间多少不平事,不会作天莫作天!唉!我们这班人都该死。” 玉坚笑道:“看你的牢骚发到这步天地,真是可以!但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办成的好婚姻,这与我们什么相干,我们怎都该死呢?” 小秋道:“你想呀!我们眼睁睁的看到这样的事,不能傲个古押衙起来救她,我们岂不是该死?” 说毕,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梅手连连拍了桌子。玉坚笑道:“怎么样?我就说这个人可以和你酝一对,要不然,你为什么这样吃醋呢?” 小秋道:“你这话不然,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说毕,他无话可说了。玉坚也只是微笑。听了那屋瓦上的雨声,还是淅沙淅沙地一阵阵地过去。玉坚笑道:“你本是闷得难过,找我来闲谈解闷的,这样一来,你就要闷得更厉害了。” 小秋的脸,兀自红着。玉坚笑道:“你说你有一番心事,究竟是什么心事,谈了半天,还没有说出来呢!” 小秋双目紧皱,摇着头道:“不用提了,不用提了!” 玉坚站起来,拍了他的肩膀道:“吹皱一池春水,于卿底事!天气凉了,我还要回房去加件衣服穿呢。”说毕,他就走了。 小秋坐在椅子上,半晌移动不得,只对着桌上一盏青灯,两杯苦茶,呆呆地发闷。听那屋子外面,雨声在瓦上,雨声在树上,雨声在檐下,雨声在窗户上,各打着那不同的声响,无往不添着他的烦闷。这一夜的雨声,算是他生平第一次听着别有风趣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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