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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梦 星期日(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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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欠身道:“吴太太还是去治公,我和士干聊聊天。府上不是有一位下江娘姨吗?她足可胜任去烧小菜的。” 吴太太笑道:“可是可以做的,不过一两样菜,还是我自己动手放心些。” 她正在考虑这问题,楼底下又在高声叫着吴太太,她来不及说,径自下楼去了。士干摇摇头笑道:“真是没办法。可是也难怪她,两个孩子都没有带出来,这里又很少亲戚来往,除了打牌,没有什么来消磨时间。她曾一度兴奋着要去找职业,可是说起薪水来,总不过百余元,又鼓励不起她的兴趣。再说,住的这个地方不好,前前后后十几幢房子,几乎每家都有一副麻雀牌留着消遣。只要少了牌友,彼此都有凑角的义务。不然,你下次约人,人家不来。纵然不打算约人,女太太最讲面子。人家约着来了,不去不好意思。所以太太们的雀战,也是个骑虎难下之势,自己想不来,而邻居来约了,只有去。除非输得太多了,牌友存一番恻隐之心,说是某太太输得太多,不必约她吧。然而输了又需要捞本,所以在许多原因之下,是成天成夜的打牌了。” 说话时,她家的下江娘姨,走来倒茶,只是微笑。士干道:“你笑什么?这还不是真情?现在找老妈子,她第一件事,就要问太太打牌不打牌。太太打牌的话,少要两块工钱也干。平均每日分五毛钱头钱,一个月也分十五块钱呢。” 娘姨站在一边微笑,等他把牌经说完了,笑问道:“太太买了好新鲜鲫鱼,怎样做呢?” 士干笑道:“新鲜鲫鱼罢了,还要加个好字。” 娘姨笑道:“很大,总有半斤重一条。” 我道:“价钱可观吧?” 娘姨道:“平常有七八块钱,可以买到了,今天礼拜恐怕要对倍。” 我听了这话,不觉身子向上一升,望了她。她点点头道:“真的,我不撒谎。” 我向士干笑道:“在下江,我们餐餐吃鱼,有时真吃得腻了,何必花这大的价钱买鱼吃?” 士干道:“在南京,在汉口,我们对于鱼并不感得很大的兴趣,可是到了重庆,就非常的想吃鱼。每个星期日,同事要到我家里来吃家乡小菜,这鱼就是不可少的一样。我想鱼价之高,也许是下江人好吃,把它抬起来的。” 那娘姨静静地站在一边,手提开水壶,直等他吩咐鱼要怎样吃,不料他老是说。士干想过来了,因笑道。“我想喝点鱼汤,就是萝卜丝煮鲫鱼罢。” 娘姨道:“有火腿炖鸭子。” 他笑道:“我提调不来,干脆你去问太太吧。” 娘姨去了,我笑道:“你的菜,办得这样丰盛,不是小菜,而是大菜了。” 士干道:“在重庆有家眷的旅客,每个星期日,对于同事,有这种义务。好在这并不花我主人的钱,来宾是白吃自。” 我道:“原来是摊公分,我该摊多少呢?” 士干将手掌连连摇着,笑道:“非也。无家眷的同事,不能不找一个地方打牌。打牌,无不抽头之理。难道主人还能干收头钱吗?就把这个来垫补小菜钱了。平常打二十圈牌,大概可以抽百十块钱头子,除了开销佣人和买纸烟,吃一顿,我还赚一点钱,吃两顿,我便蚀本,牵长补短,每月倒不因此增加什么负担。负担在自己凑角而又每场必输。” 我笑道:“你贤伉俪,都是此中能手,何至于场场输?” 士干道:“这有一个原因的。输了自然是输了。赢了呢?越觉得这是意外财喜,并不拿去抵偿往日所输的,更不会留着将来去输。太太拿着胜利品,一定是去商场或百货公司,钱多则买衣料,钱少则买香皂手巾,或卤菜。我呢,也不会留在身上,到街上买点零碎。巧呢,遇着三朋四友吃顿小馆子。因此,往往赢拾块钱,反要花六七十元。所以输了是输,赢了也是输,岂不是场场输?这赌钱废时旷日,劳民伤财,甚至伤了朋友们的和气,实在不成其为娱乐。今天我要你来聊天,就想躲开这一场赌。” 一言未了,早听到楼梯上一阵皮鞋响。 有人大声笑道:“为什么躲开这场赌?我们老远的跑了来凑这个局面,主人翁不赏脸吗?” 随着这话,进来三个中年人。一个穿西装,两个穿青呢中山服,外面套着细呢大衣。在重庆,这是一种生活优裕者的表现。士干和我介绍着,全是他的同事。穿西装的叫熊守礼,两个穿青呢中山服的,叫牛有廉、马知耻。他们见我穿一件破旧的蓝布大褂,不怎么和我应酬,也不介意。熊守礼在茶几上烟听子里取出一支纸烟,塞在嘴角上,两脚提了两服裤脚管,人向沙发上一倒,坐了下去,然后擦火柴点着烟,喷出口烟来,表示得意。接着道:“昨晚吃醉了,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士干道:“哪里有应酬,会把你酒坛子灌醉了。” 熊守礼笑道:“没有女人的地方,我是不会醉的。昨晚在花……” 他说到这里,突然将手捂住了嘴,笑着低声道:“你太太在哪里?” 士干笑道:“没关系,在楼下打牌。你们的行动,她也管不着。” 熊守礼道:“自然是管不着,可是我们在这里信口胡说,有引诱人家先生之嫌。” 马知耻将放在沙发上的报纸拿起来看了一看,笑道:“一天到晚,也不知忙些什么,今天连报都没有看。” 牛有廉将手敲了茶几道:“不谈闲话,老吴,我们正为找你而来,你的意思怎么样?” 士干笑道:“你看,一大早我太太已经让邻居拖了去凑角了,现在我自己家里又要凑角,这未免不像话。我买了真的茅台,大家在这里喝两杯,饭后我们再找个地方去消遣。” 熊守礼道:“哪个上午喝酒?” 士干道:“我今天实在不愿打牌,无论三位做什么事,我都愿意奉陪。” 马知耻道:“报上登着话剧的广告,我们看话剧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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