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张爱玲文集·附录 > 爱恨倾城小团圆 | 上页 下页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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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个细节是真实的,那么弟弟张子静之所以长得像漂亮的洋娃娃,就有另外的原因了,读者对黄逸梵的“勇敢”也将会有新的评价。 母亲那年32岁了,可是穿起从欧洲带回的新奇洋服,还是一样地迷人。姐弟俩望着母亲弹琴唱歌,偶尔小煐会扭头看看弟弟,朝他眨眨眼,意思是说:“你看多好!妈妈回来了!” 回国后的母亲,对国内的新事物仍然着迷,一回来就订阅了不少杂志。当时的《小说月报》上,正登着老舍写的小说《二马》。杂志每月寄到了,母亲就坐在抽水马桶上看,一面笑,一面读出声来,小煐就靠在门框上笑,母女俩有会心之乐。 ——这场面很温暖,以至张爱玲后来在老舍的作品中,一直偏爱《二马》。 在幸福中,小小少年的心头,也有调味品似的“优裕的感伤”。小煐看到书里夹的一朵花,听母亲说起它的历史,竟掉下泪来。母亲见了,就向弟弟夸奖她的领悟力。 每天吃饭,父亲总是匆匆吃完就走,余下的时间里,母亲便对两个孩子进行饭后训话,大致意思就是,小孩受教育最要紧,不能说话,不要哭等等,偶尔也讲两句营养学。 9岁的小煐,这时竟然开始考虑终身的事业了,是做画家呢,还是做音乐家?后来她看了一场关于贫困画家的电影,大哭一场,死了做画家的心,决心做一个钢琴家了,因为钢琴家能在富丽堂皇的音乐厅里演奏。 母亲说:“既然是一生一世的事,第一要知道怎样爱惜你的琴。” 小煐用的琴,琴键一个个雪白,没洗过手不能碰,每天还要用一块“鹦哥绿”绒布细心擦拭…… 是母亲带来了这一切充沛之气。 因为有母亲,小煐喜爱这新居;因为母亲从英国来,她又开始喜欢英国了—— 家里的一切我都认为是美的顶巅。蓝椅套配着旧的玫瑰红地毯,其实是不甚谐和的,然而我喜欢它,连带的也喜欢英国了,因为英格兰三个字使我想起蓝天下的小红房子,而法兰西是微雨的青色,像浴室的磁砖,沾着生发油的香,母亲告诉我英国是常常下雨的,法国是晴朗的,可是我没法矫正我最初的印象。 “英格兰”如何就像“小红房子”?“法兰西”又如何像“浴室的磁砖”?无道理可言。这样的联想,便是童年那倏忽一闪的天赋之思吧? 如此两年后,也就是1930年,黄逸梵又下了决心,要干预女儿的教育问题了——她要送小煐进新式的学校,让孩子有本领走进一个新世界。 母亲没受过正规教育,尝尽了男女不平等之苦,她不想让女儿重蹈覆辙。因此她对女儿的爱,也就特别地集中在教育上。 但父亲不同意,他不愿在这上面花钱。母亲回国后,两人为此多次争吵过。现在重提这事,父亲还是大闹不依。 母亲索性趁父亲上楼去休息的时候,拐卖人口一般,拉着小煐的手从后门溜出去,把小煐送进了教会办的黄氏小学。 因为先前小煐已有知识基础,所以一进去,就入六年级插班。这一年,她已是10岁了。 在报名处填写入学证时,母亲一时踌躇,不知该为女儿填什么名字,只觉得“张煐”这两个字叫起来“嗡嗡”地毫不响亮,于是暂且用英文名字Eileen“胡乱”译了中文,写成“爱玲”填上。母亲想的是,以后再改也不迟。 母女俩都没有料想到:“张爱玲”,这个一时应急而想出来的名字,日后在中国文学史上将有何等的意义! 母亲后来一直想替女儿改名,可是没有改成。在这类小事上,黄逸梵大抵是有些粗疏的。 再后来,张爱玲自己也不想改了,尽管她极不满意。在杂文《必也正名乎》中,她说到了自己的一个心结——“我自己有一个恶俗不堪的名字”。 在文章中对自己的名字做了一番调侃后,她半是认真地说:“我愿意保留我的俗不可耐的名字,向我自己作为一种警告,设法除去一般知书识字的人咬文嚼字的积习,从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之中去找寻实际的人生。” 她这个说法,实际上是一个相当认真的文学宣言。张爱玲就是凭着描画“实际的人生”的本领,使得众多的读者对她感到亲近。甚至不妨可以设想:假如她当初是以“张煐”名世的话,是否还能让人感到如此的亲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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