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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收(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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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面也渐渐地热闹了,物价只在两三天功夫中,高涨到一倍以上。相反地,谷米的价格倒一天一天地低落下来。 六块!四块!三块!一直低落到只有一元五角的市价了,还是最上等的迟谷。 “当真跌得这样快吗?” 欢欣、庆幸的气氛,于是随着谷价的低落而渐渐地消沉下来了。谷价跌下一元,每个人的心中都要紧一把。更加以百物的昂贵,丰收简直比常年还要来得窘困些了。费了千辛万苦挣扎出来的血汗似的谷子,谁愿那样不值钱地将它卖掉呢? 云普叔初听到这样的风声,并没有十分惊愕,他的眼睛已经看黄黄的谷子看昏了。他就不相信这样好好的救命之宝会卖不起钱。当立秋告诉他谷价疯狂地暴跌的时候,他还瞪着两只昏黄的眼睛怒骂道: “就是你们这班狗牛养的东西在大惊小怪地造谣!谷跌价有什么希奇呢?没有出大价钱的人,自己不好留着吃?妈妈的,让他们都饿死好了!” 然而,寻着儿子发气是发气,谷价低,还是没有法子制止。一块二角钱一担迟谷的声浪,渐渐地传播了这广大的农村。 “一块二角,婊子的儿子才肯卖!” 无论谷价低落到一钱不值,云普叔仍旧是要督促儿子们工作的。打禾后晒草,晒谷,上风车,进仓,在火烈的太阳底下,终日不停地劳动着。由水泱泱地杂着泥巴乱草的毛谷,一变而为干净黄壮的好谷子了。他自己认真地决定着:这样可爱的救命宝,宁愿留在家中吃它三五年,决不肯烂便宜地将它卖去。这原是自己大半年来的血汗呀! 秋收后的田野,象大战过后的废垒残墟一样,凌乱的没有一点次序。整个的农村,算是暂时地安定了。安定在那儿等着,等着,等着某一个巨大的浪潮来毁灭它! 八 为着几次坚决的反对办“打租饭”,大儿子立秋又赌气地跑出了家门。云普叔除了怄气之外,仍旧是恭恭敬敬地安排着。无论如何,他可以相信在这一次“打租”的筵席上,多少总可以博得爷们一点同情的怜悯心。他老了,年老的人,在爷们的眼睛里,至少总还可以讨得一些便宜吧! 一只鸡,一只鸭子,两碗肥肥的猪肉,把云普叔馋得拖出一线一线的唾沫来。进内换了一身补得规规矩矩了的衣裤,又吩咐少普将大堂扫得清清爽爽了,太阳还没有当空。 早晨云普叔到过何八爷家里,又到过李三爹庄上;诚恳地说明了他的敬意之后,八爷三爹都答应来吃他们一餐饭。堤局里的陈局长也在内,何八爷准许了替云普叔邀满一桌人。 桌上的杯筷已经摆好了,爷们还没有到。云普叔又恭恭敬敬地站在大门口观望了一回,远远地似乎有两行黑影向这方移动了。连忙跑进来,吩咐少普和四喜儿暂时躲到后面去,不要站在外面碍了爷们的眼。四条长凳子,重新地将它们揩了一阵,自己觉得没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了,才安心地站在门边侍候爷们的驾到。 一路总共七个人,除了三爹八爷和陈局长以外,各人还带了一位算租谷的先生。其他的两位不认识,一个有兜颗胡须的象菩萨,一位漂漂亮亮的后生子。 “云普!你费了力呀!”满面花白胡于,眼睛象老鼠的三爹说。 “实在没有什么,不恭敬得很!只好请三爹,八爷,陈老爷原谅原谅!唉!老了,实在对不住各位爷们!” 云普叔战战兢兢地回答着,身子几乎缩成了一团。“老了”两个字说得特别的响。接着便是满脸的苦笑。 “我们叫你不要来这些客气,你偏要来,哈哈!”何八爷张开着没有血色的口,牙齿上堆满了大粪。 “八爷,你老人家……唉!这还说得上客气吗”不过是聊表佃户们一点孝心而已!一切还是要请八爷的海量包涵!” “哈哈!” 陈局长也跟着说了几句勉励劝慰的话,少普才从后面把菜一碗一碗地捧出来。 “请呀!” 筷子羹匙,开始便象狼吞虎咽一样。云普叔和少普二人分立在左右两旁侍候,眼睛都注视着桌上的菜肴。当肥肥的一块肉被爷们吞嚼得津津有味时,他们的喉咙里象有无数只蚂蚁在那里爬进爬出。涎水从口角里流了出来,又强迫把它吞进去。最后少普简直馋得流出来眼泪了,要不是有云普叔在他旁边,他真想跑上去抢一块来吃吃。 象上战场一般地挨过了半点钟,爷们都吃饱了。少普忙着泡茶搬桌子,爷们都闲散地走动着。五分钟后,又重新地围坐拢来。 云普叔垂着头,靠着门框边站着,恭恭敬敬地听候爷们说话。 “云普,饭也吃过了,你有什么话,现在尽管向我们说呀!” “三爹,八爷,陈老爷都在这里,难道你们爷们还不明白云普的困难吗?总得求求爷们……” “今年的收成不差呀!” “是的,八爷!” “那么,你打算要说些什么呢?” “我想,想求求爷们!……” “啊!你说。” “实在是云普去年的元气伤很了,一时恢复不起来。满门大小天天要吃这些,云普又没有力量赚活钱,呆板地靠田中过日子。总得要求要求八爷,三爹……” “你的打算呢?” “总求八爷高抬贵手,在租谷项下,减低一两分。去年借的豆子和今年种谷项下,也要请八爷格外开恩!……三爹,你老人家也……” “好了,你的意思我统统明白了,无非是要我们少收你几粒谷。可是云普,你也应当知道呀!去年,去年谁没有遭水灾呢?我们的元气说不定还要比你损伤得厉害些呢!我们的开销至少要比你大上三十倍,有谁来替我们赚进一个活钱呢?除了这几粒租谷以外!……至于去年我借给你的豆子,你就更不能说什么开恩不开恩。那是救过你们性命的东西啦!借给你吃已算是开过思了,现在你还好意思说一句不还吗?……” “不是不还八爷,我是想要求八爷在利钱上……” “我知道呀!我怎能使你吃亏呢?借豆子的不止你一个人。你的能够少,别人的也能够少。这是万万做不到的事情啊!至于种谷,那更不是我的事情,我仅仅经了一下手,那是县库里的东西,我怎么能够做主呢?” “是的,八爷说的也是真情!云普老了,这次只要求八爷三爹格外开一回恩,下年收成如果好,我决不拖欠!一切沾爷们的光!……” 云普叔的脸色十分地沮丧了,说话时的喉咙也硬酸酸的。无论如何,他要在这儿尽情地哀告。至少,一年的吃用是要求到的。 “不行!常年我还可以通融一点,今年半点也不能行!假使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的麻烦,那还了得!而且我也没有那许多精神来应付他们。不过,你是太可怜了,八爷也决不会使你吃亏的。你今年除去还捐还债以外,实实在在还能落到手几多?你不妨报出来给我听听看!” “这还打得过八爷的手板心吗?一共收下来一百五十担谷子,三爹也要,陈老爷也要,团防局也要,捐钱,粮饷……” “哪里只有这一点呢?” “真的!我可以赌咒!……” “那么,我来给你算算看!” 八爷一面说着,一面回头叫了那位穿蓝布长衫的算租先生: “涤新!你把云普欠我的租和账算算看?” “八爷,算好了!连租谷,种子,豆子钱,头利一共一百零三担五斗六升!云普的谷,每担作价一块三角六。” “三爹你呢?” “大约也不过三十担吧!” “堤局约十来担光景!”陈局长说。 “那么,云普你也没有什么开销不来呀!为什么要这样噜苏呢?” “哎呀!八爷!我一家老小不吃吗?还有团防费,粮饷,捐钱都在里面!八爷呀!总要你老人家开恩!……” 云普叔的眼泪跑出来了!在这种紧急关头中,他只有用最后的哀告来博取爷们的怜悯心。他终于跪下来了,向爷们象拜菩萨一样地叩了三四个响头。 “八爷三爹呀!你老人家总要救救我这老东西!……” “唔!……好!云普,我答应你。可是,现在的租谷借款项下,一粒也不能拖欠。等你将来到了真正不能过门的时候,我再借给你一些吃谷是可以的!并且,明天你就要替我把谷子送来!多挨一天,我便多要一天的利息!四分五!四分五!……” “八爷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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