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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福州学生运动》跋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二十日)

  从志乙君所叙述的,我们可以指出过去福州学生运动的几个最重大的缺点,这实在是福州学生运动所以屡次被军阀打击下去的原因。第一,福州每次学生运动起来,都是太侧重于对付某一个人某一件事了。例如只注意排货,或反对教会学校,而没有注意利用这一个问题去做宣传群众组织群众的工作。所以闹了很久不但局外人不一定能与以同情的援助,便是学生群众亦会自己发生怀疑,每一次热烈的运动,并不能使学生的团结与觉悟的程度进步。第二,福州过去的青年领袖,只知道用武力,或纸老虎式的学生会的威望与信用,为他们运动的工具。他们在五卅以前简直不知道要求助于各校学生群众,便在五卅以后,亦为了许多左倾幼稚的弊病,将教会学校一部分群众隔离开了。第三,福州的学生只知道为了排货或其他爱国运动,不怕得罪商界或其他一切落后或反动的人,他们不知道在有许多时候,还必须要拉拢各种程度可以合作的人,使学生的力量与社会上他种力量联合起来,才可以抵御军阀的压迫。

  现在福州是新成为国民政府下的地方了。我们很希望福州的青年领袖能够不忘记过去几年学生运动失败的历史,从这中间得着许多好的教训。我们要忠告福州的青年领袖的:(一)不要梦想你们个人或一个空洞的学生会名义,会有什么力量。你们一定要得着学生群众为你们势力的基础。(二)不要梦想你们学生群众便能够有什么神圣万能的力量。你们虽然遇必要时应当设法打击一般土豪奸商,但你们一定要设法与工农商界结成合作的关系,使你们有力量抵御一切希图压迫你们的人。(三)你们能够了解上面二层道理,那便你们应当知道,每一个运动起来,总不可以专门只去对付这一个运动,你们应当利用群众能够注意这种运动的时候,使群众随时更了解这种运动的真正意义,而且使他们了解只有能够有很好广大的群众组织的力量,才能保证这种运动的成功。过去的福州青年领袖是勇敢的,但因为不了解这种教训,所以只是“匹夫之勇”,结果每次都失败了下来。现在至少又可以给与你们一个相当的活动机会了。惟愿你们能够珍惜这几年学生运动中所得的教训,赶紧造成功学生团体的群众基础,与农工商学的亲密合作的关系。我们相信在国民革命军事胜利以后,福州的青年一定能够了解这种教训,再努力工作上去,才能够使革命的左派势力树立起一个很坚固的基础。

  载《中国青年》第一四五、一四六合刊

  署名:FM

  附:过去的福州学生运动

  福州学生在过去运动史上,很留了不少灿烂光荣的痕迹;最足称道的最热烈的表示,要首推李厚基时代黄瞻云案发生时所激起的排货运动。当时能从一盘散沙的福州社会中,造成极热烈极普遍的群众运动——智识界自各机关人员、新闻记者、律师、中小学教职员、以至小学生,商界自资本家以至小商人、学徒;劳动界自各小工厂工人,手工业者,以至黄包车夫,莫不参加这次运动——这固可说大部分是学生努力的结果,实际上自然很受“五四”以后全国紧张着排日空气的影响,而黄瞻云彼时为福州总商会会长,为李氏作伥,朋比敲剥商家,所以群情汹涌,亦欲藉这个机会向彼下一重大的痛击。可是这样的举动不过为社会上一时感情所冲动,不能持久。到了不久之后,又被有力劣绅林炳章与进步党之郑作枢等四处夤缘,百般营救,学生领袖陈太昊谢翔翱(陈为学生会职员,谢为该时学生会正代表),又为黄派所收买,此案遂延宕下来,黄氏亦跳脱了。彼时学生界未明此中的黑幕,尚归咎于学生只具五分钟热度,与李厚基受贿;直到了谢翔翱与奸商陈鸥歧父子被人暗杀之后,社会还猜意是学生内部分赃不均,自相戕杀,或甚至谓一部分学生因受贿被谢发觉,杀人之以图灭口等……那时主张“铁血主义”的暗杀手段之救国青年,如刘开祥、陈国瑞等,亦不知立时将谢、陈等的罪状宣布社会。但在这时学生界是还能有相当之声势和威望的,对于各种排货运动仍是继续不断的进行;上层阶级,鉴于学生们手段的激烈,亦不得不貌合神离的与学生以表面上的襄助,中下层阶级,则视学生为神圣万能,所以唯命是听。因此,罢工罢市,一呼百应,官长虽有严厉的文告制止,还不及学生一纸传单的力量。学生们亦均认以武力为对待奸商的无二上法,以使他们兢兢业业对学生会不敢有所异议为得意。然而这种处处与商人为难,不会是商人所乐意承受的,“全闽学生会”或“福建全省学生会”,又不过只是在福州区域的学生一手包办,而一面又渐渐成为被少数学生领袖所把持操纵的。这样愈演愈糟,遂使商界看破了学生界的真相,渐渐把运动的力量消去了。不久又发生了教会学校学生,与官立学校学生意见不同的纠纷;双方互相倾轧攻讦,不但学生自身的力量分散,而且对外工作毫无进步;学生会内部职员既是这样,许多学生群众亦因是影响而渐趋消极,由是各学校学生除了国耻国庆等及必要放假出外参加游行讲演以外,其他则概不过问了。而社会上对于学生运动没有什么人重视他,而官厅一面则压力很大。

  一九二二年,闽省政变;李厚基更换了许崇智。那时学生们好像从罗网里释放出来,学生会方面很有重振旗鼓的样子;可惜那时的学生会又完全是操于武力派手里了;少数学生们藉了学生会名义行动愈觉放纵,到处引动社会上群众的反感。后来因旧届学生领袖毛一丰、林海生等……干了倒林拥萨迎孙的勾当;甘受军阀官僚所豢养,而取得省长署的秘书咨议。为社会所不齿,学生界的名誉更加一落千丈不可收复。同时又发生冒籍学生,假借学生会的名义到处向商家勒诈,社会上人们更引为口实,视学生如豺狼蛇蝎不敢与之共事;即学生界中的纯洁热心分子,亦因受种种的刺激而灰心,各学校学生多主张退出学生会而单独行动。

  一直到了一九二四年下学期开始的时候,福州中等以上学校教职员全体因欠薪而起长期的罢课,这时一部分学生深苦学业的荒废,对教职员们这样举动甚表不满;故此有了“福建学生读书运动办事处”的组织。处内的职员多半是爱惜学业的各学校优秀分子,好多都是从前不肯加入学生会的。这次的运动可算是纯正的青年运动,毫无其他意味。其最初的目的:不过催促教员们上课以免延误学生的光阴,一面协助教员索薪,并要求官厅划定“教育的款”藉以免除未来的困难问题。后来,虽得到教员的允许开课,与官厅方面用空口承诺划出铺捐、贾捐、屠宰税为教育费,敷演[衍]塞责,可是学生们却进了一步谋更大的企图,想做一番革新福州的教育。这样的事件非常重大,假使没有全体的学生来共同担负这种责任,是不会成功的,于是改造学生自身团体的“福建学生联合会”的呼声也随之而起来了。读书运动办事处全体职员因此一致参加学生会,积极从事改造建设。这时各方面的感情渐次恢复,教会官立学校的成见亦复排除,学生们亦是赤心相见,会内的善行亦日见起色。恰巧碰着英帝国主义经营四十余年的老英华学校,因为主理不准学生致祭黄花岗死难烈士,闹出罢课风潮,全体学生被迫离校;这个改造的学生会,有了这样重大事件,遂藉此开始了他们的工作,有收回教育权运动委员会的产生。一面向各教会学校学生作广大的宣传,请其脱离教会学校,以打倒奴隶教育,一面募款广设私立学校如闽江、三山、汉美,皆先后设立以容纳各教会离校学生。那个时候英华的学生已退出十分之九;其他如三一、格致亦起风潮,退出学生不少,而同唤天主教所设立的扬光中学被逼迫得赶快向教育部立案。这是福州青年运动史上光荣的一页。继起的就是美国黄泽鱼案;在中亭街学生,商家竟然演出大格斗,因此反英、排美的风潮日渐高涨,英、美帝国主义遂直接间接向福州学生进攻。始则英华主理夏同时胆敢随同中国侦探亲手逮捕学生张超人,但不久即释,美国复以兵舰驶至大桥下示威,压迫其走狗周荫人、萨镇冰以重办英华案与黄泽鱼案有关系的青年学生;继则就有学生会职员郑鼎、刘诗聪、容文能、陈昌浩四人被捕,后因请愿,又演出在省长公署的“四七”大流血。这案本来很可动全城的公愤的,可是交涉结果最终释放了四人出来便敷衍了事了。这次的交涉可算完全失败!其失败的主要原因就是收回教育权运动的影响,使教会学生尽数销声匿迹,不敢出校门半步;学生会无形中失却了一大部分群众的力量。更因毛一丰、林梅生等为萨卖力,以福建学生联合会历届职员会名义从中调处,任意迁延,便把这次不可遏止的暴潮从高温度压缩下来。不久适值“五卅”大惨案发生而此案亦便搁置不问了。“四七”流血事件的失败,影响到社会非常利害,一般人认为学生无力抵御官厅,不足惧怕,从前的信用自是完全失掉。

  “五卅”惨案,为全国民众所愤激,福州的地方当然亦不免发生一种大的运动,那时有“福建青年社”,社员努力到处作广大的宣传。(这个团体后因分子复杂无形解散)而各校学生除了参加群众运动外,各校又单独均有相当的表示,学生会受“五卅”反帝运动的影响,少数职员渐知由从前的排货运动进趋于政治的革命争斗。所以同时感觉学生基本组织的重要,乃有召集福建学生全省代表大会的举动,可是那时限于经费的困难,和以前宣传不普遍的缘故,各地代表到者寥寥,终究未能成会。于是退一步从事于福州本地学生的团结工作。把“福建全省学生联合会”,改为“福州学生联合会”。可是教会学校学生因学生会收回教育权运动,处置教会学生手段过严,大部分咸对学生会表示不满,不愿加入。官立学校学生则因教育经费困难,上课期延迟,在校期间渐短(每学期上课至多不过三个月)更加各校校政腐败,学生们除少数埋头书案专待撞钟上课、熄灯睡觉,不干外事者之外,有的不是在运动场音乐室里玩耍,便是在自修室或寝室内“打扑克”、“押诗谜”,或者成群结队出校逛大街,吃汉菜,拍麻雀,闯[逛]公园……学生的力量终于不能集中起来。这时学生会所已被官厅封闭,侦探四出捕人,官厅方面这样的严厉压迫;大部的学生群众更成为惊弓之鸟,各界又离心离德,袖手不救,学生会这时经济筹措维艰,行动上又受多方掣肘,就也成为强弩之末了。到了去年反基督周内学生会职员翁良毓被捕之后,学生方面对官厅无所表示,令人觉得学生内部实力已尽,所以军阀竟进而谋一网打尽福州活动青年。学生会职员周明、林菁、陈公先、陈壁辉,……等遂蝉联而进陆军审判处、省防司令部或监察厅。自是风声鹤唳,活动的青年们见了来势不好,或逃或避,福州已成为黑暗恐怖的世界。福州学校里的学生,都噤口不敢谈及时事了。月前陆军审判处枪决了赵昉、许裨春、王泉官,都是以莫须有的赤化定谳,继后枪毙记者廖忧民与学生会收回教育权运动委员长翁良毓,青年界都没有什么反抗的力量。(志乙)

  (1)题目是编者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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