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鹿豕”与宣传工作|恽代英

“木石鹿豕”与宣传工作

　　（一九二六年一月九日）

　　代英　读《中国青年》一〇三期你底“什么地方有较好的学校呢”一文，第七八段所说的，我以为实在有那种情形，并不是不努力于宣传的所借的口实——至少我敢说我不是借口。你说“你们的觉悟了，你们接受了光明，不拿去照耀你们的同学……你们还有许多掩饰你们的罪恶的藉口：你们说你们底同学太糊涂了，他们是蠢得像木石鹿豕一样，不能接受革们[命]的宣传的”。但我底同学外观上虽不像木石鹿豕，内里简单可以说不如木石鹿豕！所以他们是不能接受革命的宣传的。你又问：“是不是你底同学完全不是在政治经济上受压迫的中国人呢？是不是亦受学校的压迫蹂躏，亦有求学结婚谋事等种种不能完全如意的事情呢？”我答：全是的！但，他们虽如此，可是决不愿接受革命的宣传。我转学到此校，是今年暑假，我看他们（我的同学）读的书，全是《古文观止》、《史记》、《古诗》……其中有一个两，看《雪鸿泪史》半月的，就是他们所目的“新”人物了！有一天他们看见我买了几本《中国青年》、几期《向导》、《现代评论》，从外回来，他们就围上来夺去乱看了一看，很惊讶地说：“这是新文学呀！你就欢喜看这个。”哈哈！岂不笑煞人也！从此以后，他们对于我“敬而远之”了！

　　近来，彼此间稍熟些，我就趁着空儿进行我底工作——宣传。新的学生（同我齐来的）稍为所动，近来亦渐渐地挨近我了。可是新的很少，只二三人。至于他们（旧生）呢！当我面一声不做，背着我都聚谈：“现在的新书不能看呀！你们望望某某坏到什么田地了！……唉！都是被他们那些人迷惑得了……现在这一般人真是该死！竟天的想闹着革命，想打倒军阀，弄得青年学生不知如何是好？荒了许多时间，连正课古文都不读！……我看他们把中国闹亡了，他们就不闹了……广东要不是有这些人胡闹，中国已统一了。……以我看中国非武力统一不可，如让他们胡闹着去革命，愈闹愈糟，中国愈亡的快……”唉！这就是我工作的反响，现在他们对于我简直和雠仇一般，我说的话，他们不问是非，就愤怒而走，就如骂了他我底祖宗似的。你看：如此情形，怎能授以革命以宣传（我所宣传的我以为不错，方法都是近二年《中国青年》教我的——但，亦有因不适合实情而稍变的）。他们底意思，以为革命是穷鬼的胡闹（他们何尝富？不过他们抱着“穷而不闹”的主义），打倒军阀是无知的寻死，并且他们还说：军阀是不可以打倒的，军阀倒了，国就亡了（他们中自为以国文程度“最好的”某君，近做一篇《非打倒军阀之我见》，第一句即是：“军阀者护国之符也。”他们说出这种无知识无脑筋的话来，还觉唯他独是，不容他人非议——他们一见我开口即远远避开，即非议他们也无人听。况我嘴还口吃，又无帮助的人！）

　　在此情形之下，怎能说不是木石鹿豕？说是糊涂，还是抬举的话呢！现在，既实实在在有这些事实，你虽说“你得了革命的宣传，不转输于你底同学，却自己怀着这种思想而离此校，使他们不能见着光明”，然而我仍是不能不服这个罪名更往他校！

　　我看他们这种头脑，完全是他们底“小政客大流氓式的老国民党（羞呵！）的”校长WTC所教出来的，他们觉着不如此不能得到他们底校长的欢喜，总之，他们（我底同学）是小政客大流氓豢养了二年的未长成的小走狗，是反革命的。反革命，我们决不能与之协妥，更不要谈合作，和望其觉悟——他们是绝不可望的。如此，怎能不与他们对敌，而还能与之周旋，望之觉悟吗？

　　以上所说是与否，或别有方法，望请在《中国青年》通讯栏发表，我想我遇的情形，恐不止我一人吧？

　　南京益仁巷　格斯。十二月廿晚匆匆间。

　　格斯：你所说你的有些同学的见解，委实怪谬可笑；但是你因此遂肯定你所有的同学都是“小走狗”“反革命的”，这却是很错误的见解。政客流氓式的校长，委实可以给许多坏影响到学生身上；在这种校长之下的国文程度最好的人，委实可以闹出许多笑话出来，而且因为校长推重他这种人，亦许有许多学生当真以为他这种人是很有才学的，但是，这只足以证明多数学生幼稚受他们欺骗愚弄的可怜，决不至便都要被加上“小走狗”，“反革命”的恶名。你只要平心静气想一下，你的同学果真都是安心要做“小走狗”“反革命的”么？他们自己受了欺骗愚弄，不知不觉的成了那政客流氓式校长装门面的东西，其实这于他们自己有什么好处？你那个校长将来当真能豢养这么多的“小走狗”么？将来果真有这么多荣华富贵的机运可以使这么多“反革命的”人都能够满足么？决没有这一回事的。你们的同学无非被人家用分数文凭遮蔽了眼睛，引诱他们像畜生一样的混日子，于是人家便可以安安稳稳的拿一个校长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而且逐渐谋升官发财的机会。至于将来你们的同学有如何的结果呢？亦许人家将来愿意而且能够豢养两三匹“小走狗”，亦许有两三个靠“反革命的”事业可以得相当的好处；但是多数的人毕业以后自自[己]既一无所长，只有坐在家里吃老米饭，不会有人再去过问他们。他们若是还不知趣，要来找这个校长，或所谓国文程度最好的学兄呢，对不住，亦许门房里便不肯通报，再不然，见面的时候亦不过看一看那一副冰冷的铁面孔，听两句不负责任的油滑话头，便要端茶送客了。不错！你们的同学是“木石鹿豕”，完全被人家卖了自己还不知道，他们虽然自己居于黑暗之地却永不想望见光明。然正因如此，所以我认为我们应当有光明去照耀他们，我反对一般青年接受了光明，不拿去照耀你们周围的群众，却只知将光明携带起走，将周围的群众永远留在黑暗中间。你须知道光明是要去照黑暗地方的，若使没有黑暗的地方，光明亦便没有价值了。若你是一个烛光，不要拿他到太阳底下，因为那便完全没有用处；你应当拿他到暗室中间，去将暗室照耀着，纵然你的光明不容易照耀得暗室像白昼一般呢，但至少有些用处，可以使暗室中的人认识得一点周围的真正情形。所以，我以为你真愿努力于宣传，还是应当打断你的转学之念。

　　你一定要问了！你说，你纵要拿光明照耀你的同学，但你的同学是太蠢笨。他们讨厌光明，他们反对光明，这又怎样办呢？不错！久居暗室的人，若骤然见着强光，他是要看不惯的。但是，这不过是一时的事情！我们要给光明于人，须先的酌量他的知识觉悟程度，总要使他能够乐于接受。所以我们不要怪人家不肯接受光明，要估量我们给光明的方法是不是有些不合当的地方。不是因为你说的话与他们听求太高深了么？不是因为你说的话与他们实际生活太不相关连了么？不是因为你平常太没有与他们接近，他们向来与你无无感情不相了解，所以他们很奇怪你这些宣传工作是什么用意么？你应当根本将鄙弃同学的心理抛弃干净，自己要仔细考虑你同学的知识觉悟程度，从与他们的生活最有关系的问题“如读书、升学、结婚、求业”说起，而且用很平易近人的话来说；尤其重要的，你要多接交你的同学，与他们多多的接触，多多的为他们做事，使他们信你爱你，他们自然不至于对你有什么猜忌误会，而且自然可以乐于接受你的光明。

　　Try, try again！努力罢！祝你不倦怠的为光明而奋斗！

　　代英

　　载《中国青年》第一〇九期

　　(1)本文是恽代英与读者格斯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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