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关税主权的第一声|恽代英

收回关税主权的第一声

　　（一九二三年十二月十五日）

　　列强宰制中国最惨酷的手段，莫过于劫夺中国关税主权的一件事了。中国的关税，因为受了鸦片战争失败后南京条约的拘束，又加以英法联军后天津条约的宰制，遂成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降伏制度”（见马君武先生国外商业政策序文）。中国因为受了这种制度的恩惠，致令洋货如潮水的湧进来，国内的家庭手工业既然无抵抗的崩坏下去，新式工厂又处处受外力的压迫，而无从发展。结果以致无数量的国民失其生路，争夺劫掠，兵匪遍地，社会秩序普遍地扰乱不安，一般国民，流离颠倒，还找不着病痛的真根源。这是何等的惨毒，何等的无怜悯的强盗制度啊！

　　我这所说，决不含一点故甚其辞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一般向来不张眼睛的国民，应当大家要勇猛的觉悟起来。猪到被杀的时候，亦许对屠户都有一点怨意。断没有至死都认不清仇敌，至死者对于仇敌的宰割没有一点挣扎，像一般中国人这样无知觉的生物。我不能忍看永远这般醉生梦死的中国人！

　　请看中国的关税，究竟是什么制度？

　　第一，中国的关税，是不能自由规定，自由贸易的。在条约上规定起来，无论任何货物，都同样的、固定的、抽税百分之五，即是货物每值百元，便当完税五元。因为是这样规定，中国急切需要的机器、种籽，亦不能少抽一个钱的税；中国人不必需要，而徒足以引坏中国人品性的，如洋酒、洋烟，亦不能多抽一个钱的税。因此英国、日本的棉织匹头，安南、邏[暹]罗的米，美国的面粉，成本很低廉的输入中国，夺去中国许多农夫织女货品的销路。同时亦使中国的纱厂、面粉厂，岌岌不能自保其地位。外国每年有九万万余两货品的输入，无忌惮的掠夺中国农人工人的生路，中国人因为受条约牵制，只好看着一般人民失业，看着上海、南通许多工厂停止作工，没有法子自己救济。我们试看日本卷烟入口，每值百元须纳税三百五十元，美国花边入口，每值百元须纳税七十五元，故能保其利不处溢，而本国工业不为外国压倒。中国去年因美国修改税则，烟台丝绸大受影响，然而中国不能干涉美国关税。中国为救自己，为使自己的人民能有生活，要想修改自己的关税，却处处受外国的掣肘。甚至于要求普遍的改值百抽五为抽七·五，亦还十分留难。中国人竟然是这样该死的国民么？

　　第二，不但洋货入口，一切是值百抽五的关税，被他们强迫我们，规定在条约上面了；他们还规定了子口半税，即是于值百抽五以外，再加半税二·五，便可以抵中国各地应缴的厘金。他们的货，从此运到中国各地，无论原箱，无论分装杂货箱内，永无完税事情。据马寅初先生计算，“干丝外人由中国输出，纳关税并子口税共七成五，他日制成熟货，输入中国，亦照输出时一样纳税，两项共计不过百分之十五。若夫华商，则自内地输送至海口，其间经过各地厘卡，平均计算，非纳税费二十七成不可”（见中国关税问题第八面，此书叙述简括，不可不读。商务书馆出版，价洋一角。）我们试想，外国人将中国原料运出制造后再行运入，都比中国人自己制造的，纳税每百元少十二元；再加中国货物，若改成零件转运，还须照章纳税。这样，如何能望中国自制的货，成本低廉，如何能望中国货抵制胜过人家。中国关税不改革，中国实业决无振兴之望，可以断言了。今年各省军阀搜刮之术渐穷，想在内地口岸，加收卷烟税，军阀自然是无可加奖的。一般为外国人做掮客以享其余沥的烟商，还要狐假虎威的，动辄以牵动条约相恫吓。外国公使，亦居然提起抗议，干涉到内政起来。中国人应知道这是何等不可容忍的仇敌行为啊！（自然一般军阀，因畏惧外力，不敢加外商烟税，而专加国货烟税，这是助外商以压打本国烟商。更是妨害本国民生的事。）

　　第三，还有一件荒谬不过的事，便是虽说每值百元，抽收五元，然而照价抽税的货物其价值究竟若干，不依当时物价计算，而要每十年由各国派员协商规定一种价目。十年之间，物价无论如何腾贵，总只能照规定价目收税。到了十年，各国仍是左支右吾的，不肯爽快的开会。（华盛顿会议亦只改为每七年协定物价一次。）因此，据民国七年修改税则委员会副主任赖发洛（外国人）调查江海关货价，发表民国元年至六年，实际抽税多不过值百之四，少乃至不及值百之三。譬如民国六年，实收关税将四千万两，然而只抵得值百抽二·八九。若照切实值百抽五计算，应少抽税款□千六百万余两。合计通商八十年，关税上被外国人朦混去的，总不下十万万余两。我们都说中国困穷得不了，试问外国人如此明抢暗偷，焉有不穷之理？

　　最近的好消息，是孙中山先生不顾外国领事的警告，不顾外国军舰的示威，要将广州海关主权收回来，我们很希望提倡民族主义的孙中山先生，能澈[彻]底的实现这个主张。我们希望孙中山先生还不仅是索回关余，来供广州的兵费政费，希望就此把关税权，完全收为自主。是人，是中国人。都应当丝毫不怀疑的为孙中山先生作后盾。

　　有人说，这不破坏了条约吗？什么叫条约？以孔子那样讲道德的人，还说“要盟不信”；南京条约，天津条约，那一次不是要盟？若说条约都一定要尊重，高丽亡国，亦有与日本合并的条约，高丽人亦应当尊重这种条约么？只有生成奴隶骨头的人，尊重这八十年来一切屈辱的条约。我们吃这种强盗条约的亏，亦吃得够了。我们还怕破坏了条约么？

　　有人说，这不影响到庚子赔款么？什么叫庚子赔款？一般无识的，然而出于爱国真心的义和团，屠杀了几个外国教士，然而实际杀死得最多的，还是他们所称为“二毛子”的“吃教”的中国人；这种事自然是野蛮，然而这比起罗马屠杀基督徒，欧洲屠杀犹太人，何曾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日本最近杀死了二百多中国人，只是诿为误会，道歉抚恤，亦便想了事了。这种野蛮事何曾是中国所独有？然而欧美趁此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欺逼那满清的孤儿寡妇，强索四万五千万两的赔款，又加上五万三千多万两的利息。这种无情理的重担，横加在一般国民身上，要过三十九年才还得清楚。这种无耻的勒索，我们到如今已经忍受了二十一年，我们的精髓，亦不知被他们敲吸了多少。现在一般教育界的人，想告哀乞怜的，请他们给还这款项来办教育，闹了七八年都还不见一点成效；甚至于法国还要提什么金佛郞案，希望改用金货赔款，平白地又要加我们一倍多的负担。他们对于赔款便肯退还，亦只答应为我们办养成西崽洋奴的学堂。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恭顺的按年缴给他这大数目的赔款？为什么还怕这种赔款受影响呢？

　　有人说，这不影响到国内外公债吗？什么叫国内外公债？北京无恶不作的政府，他们威令，不能禁自己所统属的武人扣留中央解款；他们穷兵黩武，连年制造许多内乱，他们把国家爵禄，安置他们计算不清的私人。他们没有钱了的时候，不是不惜卖送一切铁路矿山去向外人借款，便是将一切国家的利源，抵押于中国的银行。这些中外资本家，利用政府的昏愚，规定很大的回扣，很重的利息，以营谋自己一本万利的好处。尤其是中国资本家，每逢节关年关，与财政当局鬼鬼祟祟的商议什么押款借款，这中间不知渔取了多少私利。只看北京铜元票可以无钱兑现，害死一般穷苦人民，然而一般操纵金融债票的人，无不利市三倍。我们便可知这些人括削人民，无恶不至了。这些人不要脸的自认为是政府的债主，他们与税务司客卿相勾结，想把人民纳税以供政务费用的款项，一古脑的变成他们非法借款的抵押，因以没收入他们的腰包。他们动辄以扰乱金融相恐吓，然而他们这种私通的债务，与国民有什么干系？国民当然一概否认，管他们受影响不受影响呢。

　　有人说，这样会牵动外交。混蛋的话！是一个独立的国民，怕牵动外交么？若是生成的奴隶，你再乖顺，再驯服，便不牵动外交么？金佛郞案，是为什么牵动外交的呢？铁路共管案，是为什么牵动外交的呢？几十年伈伈侣侣的，亦够得受了。再这样下去，世界上没有这种没骨头的国民站脚的地方。孙中山先生对外国人说得好：“打是打不过你们的；不过便打败了，虽败犹荣。”人生在世上，总要有一点人气。有了人气，便灭亡了亦还有卷土重来的日子，何况还未见得便灭亡呢？土耳其人的复兴，是土耳其人打出来的。中国人希望复兴，要磨拳霍掌，预备着打上去。怕什么牵动外交？只有牵动外交，把历来的混帐，从新再算一回，中国才有翻身的日子。

　　去告诉孙中山先生说：“努力罢，革命的前锋！为民族独立而作战的革命领袖！决然的在这一回为中国完全收回关税主权！我们自认为中国人的青年们！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都愿意听你的指挥，为中国的独立作战，死在中国的国旗面前。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热诚的拥护为中国民族作战的孙中山先生，这一回是我们生死存亡的战争啊！”

　　载《中国青年》第九期

　　署名：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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