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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少年中国学会同人进一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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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二年六月一日) 不倚赖旧势力以建设事业的觉悟还要更深切啊! 我们不能不在旧社会中解决生活问题,这一点莫被虚骄之气哄过。 旧社会中各方面的生活,都是一样的恶劣而无意义。不要因流俗的看待有些轻重,因而用以自欺。 旧社会的罪恶,全是不良的经济制度所构成。舍改造经济制度,无由改造社会。 我们在旧社会的努力,无非是破坏。——有效力的破坏,有建设把握的破坏。 群众的集合,及他的本能的冲动力量,是我们改造惟一的武器。 冷静、周到、敏捷、决断的指导群众,是我们的责任。 我们要研究唯物史观与群众心理。 我们要无限制的利用机会,为社会作这些努力。 少年中国学会的内部,有许多可以促成破裂的问题。许多朋友——我亦是一个——都想得破裂了,宁是少年中国学会的好事,宁是少年中国的好事,但是同时大家又觉得——我亦一样的觉得——破裂了可惜,因为破裂了,或者每人要失去了几多好的朋友。我们大家有个矛盾的心理,大家觉得会员多半都是难得的好朋友;但是大家觉得由这些好朋友组成的学会,有许多方面不能满意。因这两种原因,所以分裂的呼声颇高,但大家终迟迟不肯分裂。 我对于学会的宗旨与活动,觉得浮泛而无计划一点,固然不免略有失望;但是每得一接近任何同志诸友之言行,终觉有些皎洁不可及的,即学会中各种问题的争执,我亦以为终不愧为一种特别精神的表现。世界在今天正在激变的潮流中,我们大都是正富于吸取力的青年,所以我们的思想激变得更厉害。我最盼望大家要相互了解,我们一时主张见地的不同,算不了一回事。而且最好是虚心些,不要硬说我主张这个,你主张那个。我们自然应该有所主张。但我们的主张都是正待考虑,正待研究的,所以我们能有充分的研究态度最好。 其实我以为若我们大家能够有充分的研究态度,亦许我们所主张会归为一致的。我并不以为我们的主张非归为一致不可,不过我以为在可以归为一致的地方,而不能归为一致,这是可惜的事。 譬如我们对于政治活动问题,一部分人绝对赞成参加,一部分人绝对反对参加,这似乎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意见。但是我以为大家把眼光再放远一点,心思再放细一点,或者从这里可以找出解决学会一切问题的关键,亦未可知。以下姑且述我的意见,请大家批评。 我们为什么反对参加政治活动叫呢?因为我们认清了倚赖旧势力以建设事业,是没有希望的原故。我们这种觉悟,可以说是形成我们这学会的主要因子,我以为这种觉悟,是十分真确有价值的。在这种经济制度之下,人类全靠榨取掠夺,才能营谋他的生活;全靠能受最能榨取掠夺的阶级——资本阶级役使,才能保全他的地位。一种不正当的经济关系,是许多人的生活问题之所倚托。所以无论贵族或资本家,他们自身不能不榨取掠夺人家,即他们的附属物,亦要用各种法子欺骗引诱,使他不能不榨取掠夺人家。我们在他们手下做事,想对于他们的榨取掠夺,根本加以纠正,无论这是他们本身所不容许,他们的附属物更要拚死的倔强反抗。所以倚赖他们的势力,想做一点正当事业,只当是与虎谋皮,完全没有希望的事。 我对于学会大家已经有的这种觉悟,只盼望大家还要看深切些。政治界固然是第三阶级之附庸,其实在今天那一方面的事业,又不是这样?我们在今天承认办市政、办实业、办交通事业,为比参加政治活动好。然这种物质文明之推行,民众所能受其福利者几何?结果终只是为富豪大贾增加些舒适便利而已。即如教育事业,流俗以为最高尚尊贵;然而在现制之下,能受教育的多只系富贵人家的子弟,而所受教育,又常系私利的、服从的、保守的性质。结果只是制造智识界的一般商品,以供资本家的选购。究竟亦有什么了不起的意义可言? 我们在这种经济制度之下,与人家一样,不免有自身的生活问题;亦不免多少有些家庭的系累问题,这一点我们宁应坦白的承认。我们有好多时候,便为这不能不加入旧社会中。我亦知道,我们每加入旧社会中,多少曾加了一番选择。但是我们不要忘记,使我们加入旧社会的主要原因,究竟是我们的生活问题,旁观的朋友,不可不谅解为生活压迫而加入旧社会,这是无可如何的事。(我的盼望是每个人不要有更高的物质欲望与享受,更复杂的家庭系累,以愈加重了自己生活的压迫。)加入旧社会的朋友,亦不必因自己既与旧社会发生了关系,遂主张在旧社会下面做的事业,真有什么意义与价值,以渐次消失了不利用旧势力以建设事业的觉悟。 但是我们虽然为生活的压迫加入旧社会中,亦不能说加入旧社会中,无论如何不能有什么意义可言。我们要常提醒自己的,便是我们不可真望我们在旧社会下面,做理想的政治家、实业家,乃至理想的教育家。因为在这样不合理想的环境中,想在一局部做成什么理想事业,是绝对不可能的。要改造须全部改造。须将眼前不良的经济制度,从根本上加一种有效力的攻击。不然,总是没有益处。如何能将眼前不良的经济制度,从根本上加一种有效力的攻击呢?这有许多时候必须我们加入旧社会的事业中,来利用机会,向这一方面努力。我们若认清这一点,那便加入旧社会,正有他很大的意义。不过与表面上所见的意义,大不相同而已。 在加入旧社会事业的时候,无论他的薪俸可以供给我们的生活费用,即他的地位与机会,亦给我们运动中许多的帮助。我们但能认清我们的责任,惟一的是企求社会全部的改造。认清我们的努力,无非是为的破坏,那便我们加入旧社会事业的价值,显然而易见了。 我们说不利用旧势力以建设事业,这句话是再精确没有的。但这并不是说,我们要经营新村事业,用我们最纯粹的血与汗,来凭空的制造一个世界。以我们藐乎小矣的几个人,便把纯粹的血与汗集合起来,亦做不成什么事业。工读互助团的创造,还要受江朝宗等一般人的资助。学会同志的储金,亦多由许多不能满意的职业中所得来。其实这都不配说是纯粹我们的血汗。我以前亦有一种错见解,以为我们只有用自己的力量,创造自己的事业。然而结果只有挫折与失败。说到办生产事业罢,用我们的小资本去经营,一方终不能不多少窃取些资本家的伎俩,以维持那很小的根基;然一方却备受资本主义的压迫,终于那很小的根基都维持不住。(我们营生产事业,原为的是盼望他能做别种改造运动的经济帮助。不然,便更没有意义了。)说到办教育事业罢,我们要想经费与设备能理想的圆满,终于不能不利用许多不自然的援助。即想利用这些援助,结果都怕比普通学校还难于求发展,而他所需要的敷衍妥协的力量,却不见比别的学校能少得若干。说到办别的社会运动罢,用我们少数的人,少数的钱,很不容易做一点有效力的运动。况且我们手侧边本来有硕大可以利用的力量,我们却只知走那样的窄路、死路,岂不是太呆笨? 我从前主张赚钱做事分为两撅,许多朋友不以为然。现在细想来我确实有些错了。但是那些不赞成我的朋友,其见解或者比我更错。有的人想,我们既在旧社会下面赚钱,那便旧社会下面亦可以做事了。这是忘了不倚赖旧势力以建设事业的意思。这只是自觉的或不自觉的自欺。有的人想旧社会下面既不能做事,即不应在他底下赚钱。但严格说起来,不在旧社会下赚钱,什么人做得到?我们不只是要人家恭维我们的亮节高操,所以用不着专门去表示那些“上食槁壤,下饮黄泉”的品格。而且何曾真能“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与政党机关报作通信记者,与商店、杂志作撰述人,一定说这便正当而满意些,其实这中间又做得成几件可怜的事情?做教师的生活,亦不过像官吏、议员一样,终不过是资本主义大机器中间的一个机轮子。总之,这个社会下面各方面的生活,只是一样的事。我们终于不能不在旧社会中讨生活,而且像前面所说的,为改造旧社会,亦有加入旧社会的必要,我们虽然要预防因加入旧社会而陷于(这亦是必须注意的)罪恶,我们却不应只顾加自己一些有损无益的限制,以减少自己活动的机会。 我们应得[当]如何改造旧社会?我们应得[当]利用一种力量。自然我们不能利用贵族或资本家的力量。他们的力量,决不肯被人家利用去做有损于他们,或有利于平民的事业。而他们的利益,全是靠榨取掠夺而来的,与平民的利益断乎不能两立。所以他们的力量,必须被另一种力量克服压倒。自然我们亦不能轻易的利用武人的力量。武人是粗暴而浅见的。他若自己觉悟了他的力量,他要用以为他的私利与虚荣,他将要利用人家,不肯受人家利用。然则我们应当利用什么力量呢?什么力量能抵抗而压服贵族资本家乃至武人的力量,他能够受我们的利用呢?我可以说,这只有群众的力量。 群众集合起来的力量,是全世界没有可以对敌的。无抵抗的民族集合起来,强权的国家不能不让步。如日本让步于朝鲜,英国让步于爱尔兰,皆其已例。无抵抗的劳动者,集合起来,占优势的资本家,不能不屈服。若各国罢工的胜利,赤俄革命的成功,这亦是普遍眼著的事实。我们专靠自己纯粹的血与汗,是不能成功的,想利用别的靠不住的势力,是有弊病靠不住的。我们必须利用群众集合的力量。 群众如何肯集合?如何肯表现他的力量呢?这不是把任何理论的论调去劝勉他所能成功的。群众的行为,常发源于本能的冲动。在个己本能(IndividualisticInstinct)方面,常因经济生活的压迫而直接唤起反动的力量。在社会本能(socialInstinct)方面,常因人家所受经济生活的压迫,而间接唤起同情的反动。冷静的理论,或者有时可以诏示我们当然的鹄的,但对于群众是缺乏动力的。黄金时代的理想,多少可以使人类起一点歆动的心理。但这种动力,亦微弱不够促成人类有力的活动。最有力量为进化主要因子的,只有群众的本能反应。这便是说,他们因为自己或者别人所受经济生活压迫而生的反动力量。这便是唯物史观所推阐的进化原理。 人类最容易因有对敌作用而联合起来。人类亦只有因对敌作用所生的联合,最团结而有力量。我们应研究唯物史观的道理,唤起被经济生活压迫得最利害的群众,并唤起最能对他们表同情的人,使他们联合起来,向掠夺阶级战斗。只有他们是我们的武器,是我们的军队。我们要利用他们,以企求他们以至全人类的福利。 群众的联合以反抗掠夺阶级,其实是经济进化中必然发现的事。本用不着我们煽动,亦非任何人所能遏止。不过我们所必须注意的,群众的联合,虽则是一种力量,但这种力量是发源于本能的冲动的,所以他的发展,每每是盲目不定合于当然途径的。这最须受理性智慧的指导,我们最妙是深懂群众心理,能巧于运用他。群众是一种力,我们是用力的人。群众是热烈的,但我们要冷静。群众是简单的,但我们要周到。我们要能尽量利用群众的力量,但我们要能使社会进化,不陷于群众的弱点中间以致召起失败的恶结果。那便我们必须能使群众愿受我们的指导,而且我们必须确能善于指导群众。 如何使群众联合,这多少须我们努力。如何指导那已经联合的群众,这更有我们努力的必要。我们要研究唯物史观,以发现历史进化必要的条件,因用以制造历史。我们不是满意以前唯物的历史,我们须要造历史。但我们要造历史,不可不注意历史进化的必要条件,不然我们造不出历史来。因为唯物的历史不能满意,因为必要造历史,所以有知识而清白纯洁向上的青年,所负的使命很大。我们学会的同人注意啊! 我们要能利用群众,要能指导群众为最有效力的破坏运动,亦要能指导群众为最有效力的建设运动。我们一切的努力,只有合于这个目标的,才有意义,才有价值,参加任何旧社会的事业,除了为解决自己生活问题以外,同时都只是为这。所以我们在任何旧社会事业中,除了要勤劳尽职,以求职业方面相当的胜利外,我们总要尽量的利用机会,扶植群众,唤醒群众,指导群众,以预备或实现各种有效力的反抗运动。我们切不可认我们眼前的事业,便是我们的目的。我以为我们学会的仇敌,还不是参加政治活动,宁是认任何旧社会下面的活动,作为我们的目的。一个只是职业主义的任何职业家,我们不愿意批评他的价值。一个社会改良主义的任何职业家,他想利用旧势力以建设事业,这亦是同一不生什么真实效力的。在改造社会的方面,都不是我们所盼望的人。眼前的官吏职员,其实与工程师、教员所营的罪恶生活差不多。即令工程师教员的罪恶比较轻些,亦只是他们犯罪恶的机会比较少些的原故。我们要加倍的努力,赶快的打破全经济制度啊!不要以居于犯罪恶机会少的地位,遂自以为天国乐土才好。 纯洁向上的同志啊!大家试看清这一点。从此以后把不倚赖旧势力以建设事业的觉悟,推广到各种职业上去。不要只争不许做官吏职员。从此以后,我们无论就何种职业,总要利用机会为全部改造的运动,——那便是说要为Revolution〔革命〕的运动,不要为Reform〔改良〕的运动,——不要容许而且赞美同志去做那些无实效的慈善家、教育家,乃至各种社会改良家,因为那是根本违反学会不利用旧势力以建设事业的一种信念,与做那些无实效的官吏议员一样。 这是我的意见。或者我这个意见,根本便与学会有些朋友冲突,亦未可知。不过我仍是在开首说的,最盼望大家要虚心些。我们的主张,都是正待考虑正待研究的。所以我们能有充分的研究态度才好。 载《少年中国》第三卷第十一期 署名:恽代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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