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问题之解决（三）|恽代英

儿童问题之解决（三）

　　（一九一八年四月）

　　问：余子九岁，似能明是非矣，然似极不诚实，将如何救治之乎？

　　斯他氏曰：所谓不诚实者，有时实为儿童活泼想像之结果。此等儿童，好言世间绝无之事，初不自以为诳，此固不必为恶癖，所宜指导之，不宜禁抑之者也。吾未知汝子果此等人否？或汝子未必如此，不过好作谎语乎？究其动机，属于何种，汝宜深察之也。抑吾不知彼虽好说诳，其不说诳时，汝如何待遇之。彼如破一杯盘毁一窗牖，而直来汝前，自承其过，汝岂仍以严厉的惩罚，为其诚实之报酬乎？吾又不知彼今日之说诳，其意非在藉以逃避此等之惩罚乎？果如此，汝将自责不暇，不当责汝子也。更进吾愿知汝自身之诚实如何。吾每见为父母者与子女约，而不能实践其言，汝岂兹若人之俦欤。汝如许子女一事，无论如何，必不可以食言。如汝言须加以惩罚，亦必须实地与以惩罚而后已。总之凡汝所言，必无失信于子女，汝有过失，亦无掩饰，如此汝之规模，足以教汝子而有余矣。暇时可告汝子以诚实之价值，及误信诳语之害。彼有过失能直告汝者，宁忍耐之。如此彼将觉无说诳语之必要，自不说诳语矣。应记忆者，诚实乃教育之原素也。

　　按儿童不诚实，甚非佳事。然同一不诚实也，其动机不同，则其对于儿童之价值不同。即为父母者，所以对待之亦应不同。吾国之为父母者，果有能尽心如此，无愧于斯他氏之言者乎。又如果以不良之动机而养成不诚实之癖者，斯他氏之说固极妥当，足以救治。然窃意尚须加一义，即必示儿童以改过后，父母对彼态度之特别改变。如彼偶作诚实之语，当示以汝极愉快之感情，以为鼓励。物品之鼓励，亦可相机行之，但不可不慎耳。凡儿童之有恶癖者，其意志常弱，非与以精神上之助力，鲜有能决然改过者。若今一般父母，于不诚实之儿童，每示其憎恶不欲亲近之情。即彼偶有一二诚实之事，亦仍疑其为不诚实，否则视为无足轻重而置之。以如此对常人，尚足坚其终于为恶之心，何况对于意志弱之儿童乎。为父母者，宜常信赖其子女，如此彼自不忍为不可信任之事。即为不可信任之事矣，宜常矜怜痛惜之，无有一毫憎恶不欲亲近之情，如此自易感发其改过之心。彼如偶而改过矣，宜示以欣喜逾量之情，绝不疑其为不诚实，或视为不足轻重而置之，如此而彼他日尚复堕于不诚实之弊者，吾不信也。

　　问：教儿童以食仪当自何时教之乎？

　　斯他氏曰：自彼能食之时，即当教之矣。

　　按古人言，教儿婴孩。婴孩乃人生之本源。婴孩之教，正本清源之教也。近俗多以婴孩为当任其自然生长，不应有所教者。夫婴孩固不能读书作文，然自读书作文外，即无可教者乎？必使其年事渐长，恶习渐深，乃曰，此施教之时矣。此岂非于一张白纸之时，不施绘画，必待油污墨渍，再讲求去污退渍之法，而施绘画乎？失时机耗精力，莫是甚矣。斯他氏以食仪之教，当即自能食之时始，固不独食仪之教为然也。

　　问：余子好任意于吾袋中及室中他处擅取银钱，余甚苦之，其父以为无害，汝意云何？

　　斯他氏曰：儿童不能于过早年龄，责其尊重他人权利。无已，则有一法。汝如使彼先有一种私财，与以收藏之地，而不擅动之，彼或将固其尊重自己之权利，而能尊重他人之权利乎。彼或取无用之物，置之收藏之地，汝亦不可轻动。但事后告以何物有用，何物无用，使之自由选择留去则可耳。吾等于子女常不与以一定之月费，究之月费，可少不可无也。如告以金钱之价值，并与商最妥当用钱方法，则能望其不为无益之费，而专用其钱于彼所最欲用之处。如汝遣彼购物，可与以合当之钱，而告以用法，彼能办理完善，亦无用奖饰也。吾意不欲任儿童取暗昧之钱物，或为不正当之借贷。总之凡足以养成彼他日恶癖者，当不容认为无害，而不严重视之也。

　　按儿童与以一定月费，而指导其用法，不但足以救其扰取银钱之恶癖，且足以养成其节俭之良习。擅取银钱，由擅用银钱起。擅用银钱，由无规则的入款出款起。总之，由不规则的生活养成不规则的习惯。今与以一定之月费，即纳之于轨物之第一步也。更随时与以合当之指导，即成就纳之轨物之意也。惟所谓指导者，不宜以干涉之形式行之，尤不宜于微细之处，时加以烦琐之干涉。不然，彼不见自己权利之尊重，即未必肯尊重他人权利矣。

　　问：余子年十七岁，而体重仅百〇五磅。彼好运动，尤好拳术，其室中所悬挂皆拳术大家之摄影也。然其于学课则殊不注意，汝以为何如？

　　斯他氏曰：汝子年十七岁，而体重仅百〇五磅，此其身体有待发达之证。彼之嗜好运动，乃出于自然之要求也。脑筋之活泼，与身体之发达，有密切关系。彼果能得善良之指导者，体育进步，脑筋亦当同时灵活，固不患其不注意学课也。彼既好运动，何不竟使之入练习运动之学校，或使之受青年会之指导乎？彼既崇拜体育家如此之甚，汝如选世所称完满强壮之人，如柏勒麦费登，或罗斯佛，或希腊英雄之像与之，亦彼所好必矣。希腊人富于美感，其英雄为健全发达者之好模范，罗斯佛则自弱而强者，此皆足激励汝子使之上进者也。且告汝子，自古拳术家所以能保持其最高度之能力者，必有一种清洁之生活，且不陷于吸烟食酒等恶癖者也。

　　按斯他氏之言，盖欲此子注重健全发达之体育，不徒为技艺的拳术之练习而已也。吾国为父母者，多不知体育为何事。而练习体育者，又往往完全失其发达身体之原意，视为一种技术而已。由此行之，将以强吾国之民，岂非梦呓已乎。且社会一般见解，几谓运动为强者事，非弱者事，不知弱者之待运动，十倍于强者而不止也。羸弱之儿童，多为父母禁止运动，以为疲神费力。然常日之烟酒，终夜之麻雀，其暗损精力，则不知顾。此无异憾其儿童夭折之不早，而又与之以自尽之刀绳也。呜乎！彼犹以此为爱儿童乎。

　　问：余子好扰其妹则何如？

　　斯他氏曰：使彼常日有所事事可矣。彼所以能有暇扰其妹者，盖彼未能有他种有兴趣之建造的工作故，不然，彼无暇及其妹，何至扰之。又汝亦应告汝女，使彼无过于易受人之扰。吾伯父告吾姊言，其幼时常为其长兄等所扰，后乃决计置之不理，诸长兄自觉无味。即不更来扰矣。

　　按儿童常日有所事事，可以少染无数之恶癖。鲁敬姜言，人劳则善心生，佚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成人然，儿童亦莫不然。盖彼无闲时间，即无闲心思，罪恶之魔鬼，直无可以侵袭之机会也。

　　问：汝以为儿童应常时服从乎？

　　斯他氏曰：吾以为儿童应绝对服从。如汝命汝子，作任何一事，必视其作成而止。如命其勿作任何一事，亦必监督使之勿作。当使之知一“诺”等于必作此事，一“否”等于必不作此事。吾意如多数人幼年习得此种知识，犯罪者将不若是之众。盖犯罪即不服从国法之所致也。抑须注意者，汝所命于汝子者，必须合理，不可为无理之命令或禁止。如此然后能完全使之服从。吾每见父母为此等非理之命令，但以招子女之不服从耳。

　　按父母欲使子女完全服从其命令，其命令固当合理。然亦须择其不与个性背驰之事而命之。又命令宜少不宜多。管子曰：“求必欲多，禁必欲止，令必欲行。求多者其得寡，禁多者其止寡，令多者其行寡。求而不得，则威日损。禁而不止，则刑罚侮。令而不行，则下陵上”。此言为政也，然教子亦何独不如此。善为父母者，宜常令其子女自由。非有待于命令禁止者，虽经年累月，无所命令，无所禁止，亦无不可。如遇必需命令禁止时，然后命令之禁止之，令则必行，禁则必止。不可自己视命令如儿戏，亦不容子女视命令如儿戏。如此其子女自然养成完全服从之习惯矣。

　　载《妇女杂志》第四卷第四号

　　署名：恽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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