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体育之研究|恽代英

学校体育之研究

　　（一九一七年六月）

　　学校之不可不重体育，此不待烦言而解。然学校之重体育，果应以何者为目的，其所选择之体操或运动，果应以何种类为合宜，此则不可不一研究之问题也。学校重体育之目的，在社会心理上颇不一致。或以如此乃所以行军国民教育。或以如此乃所以保卫学生之健康，间接使其于智育德育有所长进。或以此为每年运动会惟一之预备，欲以此博社会之赞仰。其最下者则敷衍故事，但求视学员无所指摘而已，此则直无所谓体育矣。

　　凡在运动会占优胜之学校，恒足使社会注目，此自不可诬之事实。虽然此乃学校教育之余事，所谓正当之体育，不在是也。学校之所谓体育，应对于各学生，无论其体质强弱，平均加以注意。苟各学生之体育，皆可及格，虽无何等特优之运动家，在运动会中，不能出人头地，而就学校之天职言之，已无愧为能尽其职者。盖普通学校，除所谓体育学校外，本无养成运动家之责任，即全校无一运动家，初不为可耻之事也。吾国之办学者，其意见每适与此反。其对于各学生体育，除例行的体操外，毫不加以注意，而于其中有运动能力者，则注意特甚，以为不如此不足以使学校名誉飞扬。不知如此作法，无论名誉未必飞扬也，即果尔飞扬，亦非所以求之之正道。教育家应以实践的道德，为受教者之表率，今骛于虚荣，枉正道以求不可必得之名誉，其所以为表率者何如耶？

　　说者谓学校体育，所以保学生之健康。此义固当，然此项体育果可以保学生之健康否，甚可疑也。不活泼之儿童，对于体育，每不生兴趣，故彼除学校例行的体操外，一无所谓体育。其喜从事于体育者，亦不过知在运动场中争擅场而已。[1]运动以外，一切卫生方法，彼固不知，即运动之最合宜而有益之方法，彼亦未尝学问。故彼之所谓体育，非为谬误之发展，即为不平均之发展。试观吾国运动场中之少年，其运动固有得一时之胜利者矣。究其运动，果合科学的方法，健康的原理否乎，彼之健康状况，果为何如，其体育可许之为成功否，甚不能无疑也。

　　军国民之教育，是否应施行于全国，国人固有公论。然军国民之教育，果应以何种方法施行之乃有效乎？学校之养成军国民，应与军队之纯以鞭笞为教者异。然则学校果应以何法为教，方无愧于军国民教育五字乎？学生不但应使之强健，且应使之知所以强健之理，不但应使之健康，且应使之知所以保健康之法。故所谓军国民教育，非但请拨枪枝，练习打靶，即足称此头衔而无愧也。普通言军国民教育，以请拨枪枝为第一要务。此实一大误点。枪枝固不可不习，然须先视学生之体力，足以胜练习之任与否而断之。吾国学生每有文弱不能胜重任者，逼之为不胜任之事，彼惟自甘暴弃，逃课辍学而已。即令其中有勉遵校令，不肯逃课者，然以教授之不良，彼或用力过度，致伤器官或肢体，不惟无益而又害之。即就身体强壮者论之，彼固力足以胜此任矣，然亦惟知懵然从教师之口令而动作止息，究其对于强健身体之关系，毫不知晓，终无异于军队之从鞭笞教令中得来学问者而已。即令为军国民，岂足谓之曾受军国民教育者哉。

　　吾意吾国学校之体育断不可不研究改良改良之法何如乎？曰改片段的体育，为有系统的体育；改偏枯的体育，为圆满的体育；改骤进的体育，为渐进的体育；改枯燥的体育，为有兴趣的体育是也。其法如下。

　　一生理卫生学之教授　撒道Sandon之言曰，欲使身体强壮，不但须用力操练之，且须用心操练之。用心操练之者，欲发达身体之某部，须先知此部之生理状态及用如何之操练，始可以得最良最速之发达是也。凡不明生理学而体操者，每不易得正当健全之发达。盖其所谓体操，不外依人为形式的动作，初无一毫生理的意味，以此求正当健全之发达，在理本不能也。然则生理学之教授岂可忽哉。至卫生的各方法，为体操外增进健康之要素，亦决不可不于平时研究之。故卫生学的知识，亦为必须教授之功课也。吾国学校，非不以生理卫生学列为中学课程之一，然惟中学授此课程，而中学之授此课程者，又不过于一学期中，每星期为二三时之教授而已。其视之过轻，殊不能无议也。美国大学，颇有列生理卫生学为每学期必修之课程者，此事吾国大宜取法。生理卫生乃人身最有关系之学科，固不嫌其教授时间过多，研究材料过繁，而自三育鼎立之教育原理观之，每学期多教授此项功课数小时，亦决无可异议者也。

　　一学生体格之检查　欲求体育之发达，不但当注意生理卫生学之教授，学生个别之体格，亦为最应注意之事。盖体格各殊，其需要之体操及卫生方法，即应各异，且学生体格，如有某部分不良时，为矫正计，其对于某种体操及卫生方法，应加以特别注意，尤赖教师指示而引导之。故学生个别之体格，决不可不加以检查也。普通学校但知以笼统之三数种体操，教一切不同体格之学生练习之。以此求体育之有效，岂不难哉？清华学校校医，每学期揭示某生体弱，宜特别注意运动，且宜注意何等运动，此足为吾国各学校师矣。

　　一体操钟点之加多　体操非所以习技艺也，其目的完全在增进学生之身体状况。夫既以增进学生身体状况为目的，则岂每星期一二小时之练习所能收效耶？体操之所以能收效者，其最要之关键，奠过于恒字。虽有良法，不能持之以恒，不但无益而且有害。然则每星期距数日而有一小时之体操，其所以为恒者何如乎？吾意最良之法，莫过于学校定为每日清晨，有一小时或半小时之体操练习，不间断则收效易，而每日于课前行之，既无损于正课，又可以促成早起之习。为计之得果何如乎？

　　一猛烈运动之提倡　提倡猛烈运动，为造成运动家之法门。吾国学校能行之者尚不鲜见。究之此等提倡固无可议也，说者以此等运动每易生危险，为一般家庭之所厌恶。家庭厌恶之诚是矣，然厌恶之者，实无正当之理由。斯威夫脱Thomas Lioyd Swift论足球曰，足球固一危险之游戏，有时固足以令人骨折皮破者也，然即以此等危险，能养成人之勇敢心，其得失相较，殊不足言。且岂但如此乎？戏足球者骨虽折皮虽破，然诊治痊愈，大抵不外若干星期即告成功，身体上所得气力健康，以之与所损失相较，十百倍而不止。然则足球果为无益事乎？试更就不运动之人言之，彼之精力消损于无形之中，时而染病，耗月日之力而不愈，则其危险较戏足球又何如？天下岂惟有骨折皮破始足谓之为危险耶？斯氏此说，甚足以正吾人嫌恶猛烈运动之误。为运动会事争擅场，此等运动固应提倡，即为个人体育之强度发展，亦无可忽略此等运动之理也。

　　一安全运动之强迫　欲行强迫运动，当先于安全之运动行之，庶几于社会心理不甚违反，家庭父兄及就学子弟不至视为蛇蝎，而不乐遵行。此则吾国教育家所不常注意者也。吾国学校所言运动，其中亦不无安全而不致发生危险者，学校既不于此等运动中作一分别，在胆怯之家庭及就学子弟，因厌恶一般危险运动，遂并其安全者亦恶之，此甚非计也。前述斯氏之论足球，在理本甚可行。然惟素喜运动者，足以语此。若不喜运动者，必不能顺受此语而乐从之。学校教育，虽不应以随社会转移为高，然社会心理，亦不可不一加考察，以为顺势利导之具。对于不喜运动之少年，所以为顺势利导之具者，则安全运动之强迫是也。安全则人乐从，强迫则功易集。欲求运动之普及，舍是其将安归。然应注意者，安全运动与柔缓运动有别。安全以无危险为旨趣，但无危险，无论其强烈或柔缓，皆在强迫之列，且欲使强迫体育收效，则安全的强烈体操尤应注意。达范泼氏Douglas W．Jauen Port曰，以吾实行体操之数年经验观之，觉除一切用力之体操外，不能得体操之兴趣。麦茀登Bernard McFadden曰，凡用力体操者，即可由体操而增长气力。盖在普通之人，皆可实行用力之体操，不用力而体操则直不能谓之体操也。然则体操之与气力关系如此，吾人岂可以安全二字误认为柔缓，遂安于不用力之状况乎。

　　最后尚有一语，应为吾教育界告者。女学之体操，不应与男子学校同一宗旨、同一手续是也。女子有分娩之义务，为男子所无，故男子之体操，可以强健为惟一目的，至女子则不但须强健，且须易于他日为分娩之事业。此男女需要之不同，而其体操即应各异者也。合度之强健，固于女子之分娩有益无损，然若一意从强健做去，则其筋骨必皆变为坚固，分娩之时盘骨不张。试观欧美体育界之女子，每遭难产之祸。野蛮人或乡居农妇，亦每有因分娩而死者。此可知女子虽应强健，而过度之强健，反为不祥之物，不可不慎也。美国某女士言，女子之体育，以柔和缓弛之运动为最妙。女子与男子根本上既有此不同之点，吾人言体育者不可不知所选择也。

　　载《青年进步》第四册

　　署名：恽代英

　　注释

　　[1]擅场：压倒全场，胜过众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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