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代英·民国八年十一月日记

十一月日记(1)

　　一日　星期六

　　至校看病，稍愈，能言，仍不便食物。英文：七班、五班、四班，惟七班练习免去。回家，阅《时事新报》。吃饭。至伯父、七叔处，又至希葛处，到校。写致子强弟信。与余庆谈，劝其切实补日记。回家，作《预备做教育家》，未完。至校，与子孚谈话。

　　新村的企望。

　　我与香浦谈，都很赞成将来组织新村。我们预备在乡村中建造简单的生活，所以需费不多。村内完全废止金钱，没有私产，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举一人做会计，专管对外金钱出入的事，举一人做买办，专办向外处购买或出售各事。村内衣服都要一致，能男女都一致更妙。会食在一个地方。设图书室，工作厂。对内如有女子儿童的教育事业，应该很很注意，因为是新村全体幸福所托。对外鼓吹文化，改造环境的事业，亦很要注意。我想，我们新村的生活，可以农业为根本，兼种果木，并营畜牧。这样做去，必然安闲而愉快。

　　二日　星期日

　　阅日记。食粥后至校。季书昨来，原应我辈招致教历史也，忽又有变局，拍电切挽之。回，阅报，吃饭。赴仁社旅行，约失时，不遇。乃径渡江至下段保安会，景陶、子孚先在，因坐候季书。季书至，竭力挽之使来，久之乃允。饭后偕景陶与余至校。核应退各班款额。接南京蒋锡昌君信。

　　理想的夏令会。

　　（一）夏令会每年于期前公布聚会地点及日期。地点须择名胜之地最妙。日期大约可定为七天，因怕各处与会的人多有事务，不能多耽搁日期。

　　（二）聚会的以我们的朋友及我们朋友的朋友，大约都有互助、奋斗、改造的思想同品格的为主。人数不拘多少。

　　（三）会务分演讲会，读书会，研究会，个人交际时间，游览时间，交换知识会，自由谈话会。

　　（四）演讲会多为关于生活道德的问题，由会员有特别见解者讲述。读书会可规定为演讲会前后各一时。以一时专读新书报杂志，一时读会员自己喜研究的书。前述的书报杂志，由会中备办。后述的书，由会员自备。研究会由会员提出问题，其有研究的兴味的便到会，不然可不到会。每日可以有几种研究会，看时间以斟酌定他。个人交际时间为介绍新朋友的时间。我们彼此间的朋友，每每不互相熟习，所以要用这法（以上定于上午）。游览时间定于下午。这时间亦便朋友交际。若值雨天可临时加研究会，读书会，交换知识会，或别种游戏会。交换知识会及自由谈话会，行于晚间。前者多用以讲各地风景，各学校或工厂等情形。后者为一种茶话会。两者都包含有些娱乐休息的意思。演讲会，读书会，交换知识会，自由谈话会，人人须到，余则听其自由。

　　（五）聚会费用，由各人自己担任。如邀人赴会，则由邀者代任。

　　（六）每人略出会费数百文，以备刊印，记录，照相，茶点等费。

　　（七）会前邀集，由朋友彼此传达，不必设专员发通告。这等的夏令会，近看同志的发达，似乎不可不早些举行一次，以求互相联络。而且这七天高度的感化力，亦很有作用。所以，我盼望明年总得有一次会。

　　回想从前游庐，每梦想组织非宗教的夏令会，现居然又作此想。人之所欲，天必从之。这件事想终要如愿以偿也。

　　三日　星期一

　　至校。英文：四班、五班、七班。演说：十班，颇有佳者。核应退各班款及取款备还之。茂功、余庆来读英文。复蒋锡昌君信。兰轩、仲清思想均显然有进步，可喜也。阅《时事新报》。

　　四日　星期二

　　英文：四班、五班、七班。记日记。至希葛处，谈我觉中学教育之不生效力：（一）不用自学法。（二）无应用之地。回家吃饭，阅《解放与改造》，东荪先生于共产亦未达，间乃推重罗塞尔之说。至校，改七班练习本子。

　　彻底的研究。

　　人的大病，在于不肯彻底的研究。现在，社会组织完全立于谬误的根基，打穿后壁的议论，常人非但不敢说，并不敢想，所以安于谬误简陋，终于不明。更可怜的，大家不明本原，在第二层上面攻诘辩难，其实是冤枉功夫。试举下四件事：

　　一、我觉得人生目的，道德本原，大约总如我那篇《我之人生观》所说。然而，我完全把旧说推翻，把人类与禽兽作比，把直觉派所拟的道德的尊严，从根本上扫除，普通读者多不满意。我明知加些道德的意志，利他的冲动，或说自我实现，或说精神不朽，自然适合于人类的夸大狂些。然而在事实上，我只找得出同情的本原，有时超于利害关系，然而便同情亦到如今参了无数的利害关系进去了。我说道德的情感，便是实利的道德观念，便为美的道德观念。道德的意志，除了同情的冲动的一部分外，便是反复实践，由习惯成为遗传的本能，与知的情的道德相结合。所以，道德起原只有同情与经验两件东西。这等说来，可以打破一切由夸大而生的弊病，亦不留一点惝恍玄秘的说法，然而人多信不过。

　　二、知识的追求，我想最好总多少带些怀疑的态度。我常说，迷信科学同迷信上帝是一样的事，他的弊病只有分量的不同。譬如万有引力，物质不灭，似乎我们对他不必怀疑了。然而科学家亦明说这都是假说（hypothesis）。若我们发现了一件事，同他这说法根本矛盾，这假说便要摇动。我常说，创造世界究竟是上帝或是自然的物理作用，今天我们不必下个断语。有人疑惑我还不敢否决上帝的存在，是何道理？不知我们既未探清世界创造的根本，本不应该遽然否决上帝的存在。学问的进步、迟滞，都由于常人轻于完全可决，轻于完全否决的原故。所以，一个学说才通行了，便成了一种迷信。若要打破这个迷信，先须费许多气力，甚至要牺牲若干人的生命名誉。况且，既成了迷信，得一个人能有看破他的明见便不容易，能有打破他的决心更不容易，所以世界便减少了许多进步。救这毛病的方法，最妙是怀疑，便是不轻可决，不轻否决的意思。然而，人类的心理，最不愿居这境况的中间，他的心常想有一种依附，所以他总脱不了一种偶像，才出了这种迷信，便要进那种迷信，从不肯留几分怀疑，亦不肯研究反对的人的理由。这种只求苟安的心理，实在是人类的大累。然而能忍受这心中无所依附的情形而彻底求真的，很为少见。

　　三、世界的组织，非废私产，废金钱，不能得圆满的解决。罗塞尔明知私有的冲动阻碍创造的冲动，却止[只]说要限制他，不知道根本的扫除他。他反对无政府主义，因为绝对废除政权，便没有可以干涉私有冲动的了。他以为人人若关于物质财有无限的自由，必定得不公平的结果。不知物质财若完全废除了，怕什么私有的冲动？张东荪以他的学说为最妥善，不知若要政权，一定不能无滥用权力的事，想干涉受治者私有的冲动，却发达了治者私有的冲动。他固然主张政权减到最小的限度，然而要一方能尽干涉的能力，一方又不至无多少的滥用权力，亦是不容易的事。何况要留政权的先决问题，先是不能成立的话。

　　四、现在论婚姻问题的人很多，我亦很好研究这种问题，曾做许多文章讨论这个问题。依我的见解，自由结婚，自由离婚两件事，合起来便等于恋爱自由。为现在委曲求全，便结婚要注意两方身心各方的异同，而且一定要使离婚成为一种寻常的事。其实彻底的研究起来，家庭的制度不应该废除么？“结婚”应该成一件大事么？我这两问，若用几千年贞操的眼光看，自然要被人骂为丧心病狂。其实人类的生活，在结婚上面要显出怎样比禽兽有理性，我真看不见那一处配得上“理性”两个字。我想，儿童公育，私产破除，一定是世界将来的目的。那时我真不知这结婚二字有何意义？所以恋爱自由，无论是素质的恋爱，感情的恋爱，乃至盲目的恋爱，都应该有他的自由。我这话自然太骇人了，其实我亦不预备将这问题与人讨论，因为这话怕胡适之亦未必信。不过，再隔五十年或一百年，自然都会觉悟的。人家说，这样便男女之道同于狗马。其实便同于狗马，亦只那大一件事。况且现在的人，何曾敌得狗马？狗马的肉欲，顺气候与自然冲动，在有限的时间发展。只有人类，无论年纪，无论气候，肉欲的满足是毫无限制的。假如说肉欲是件丑事，人类只有比狗马更丑。我亦曾推究这个原因，实在不是人类的性格比狗马还坏，多怪那许多不自然的分别酿出来的。若把不自然的分别一齐打破，男人自然不得把女人当个神秘，青年亦自然不得把肉欲当个神秘。这样，爱情才会得个正当的发展，结果还会有些贞操的真意味。不过谈到贞操，只好让他自然，而且没什么可称赞羡慕的地方。世界上若没有经济的压迫及邪说的挟制，痴男痴女当比现在至少多出一倍。经济的压迫，是愿守寡的女子不能守寡的原因。邪说的挟制，是愿守贞的男子不能守贞的原故。其实，我们亦不以为守寡守贞人数的多少定世道的隆污。只那些名教纲常的护法师，一方想守寡守贞的人多些，一方又拼死保守那经济制度同学说，真是可笑可怜的事。

　　五日　星期三

　　英文：五班、四班、七班。决定上文法时，亦须考问文法书中生字。为余庆、茂功改英文本子。写致黄胜白君信。至福叔处，子世弟十岁也。与受之大谈少年德行事，人莫知其子之恶，信夫？饭后又至校，改五班试卷，十一点乃回。

　　六日　星期四

　　英文：四班、五班、七班。写信介绍《新潮》预约，并复幼桢信。同学来，责问伙食办法。誊上学期分类帐。改四班试验本子，五班练习本子。与楚生谈教授事。阅《时事新报》。

　　七日　星期五

　　英文：四班、五班、七班。修改健学会宣言。记日记。阅《时事新报》。同学又问伙食。

　　八日　星期六

　　英文：四班、五班、七班。与亮寅君等谈。季书仍不来。记日记。寄旬刊。与张嗣杰、柳启新、刘光起君等谈人生观及以怀疑求知之法。与仲清、成章步月一周而反。茂公来读英文。誊上学期分类帐。

　　九日　星期日

　　早，至校，为功课事与成五商议。订课单。至青年会。与修平谈，即与沅蘅师商课务。又至青年会，与万耕庐商课务。回，又至修平处谈。订课单。晚自习时训话，剖肺腑以示同学。后同学恐我有误会，来申明了无恶意。又至沅蘅师处，即赴国文教授会议。与修平谈。

　　十日　星期一

　　英文：四班、五班、七班。教七班文法，用启发式复习。十班演说，其演说大有进步，殊可乐观。为茂公、余庆改英文。写致香浦信，未完。到英文补习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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