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代英·民国八年三月日记

三月日记(1)

　　一日　星期六

　　交际，至岳母处拜生，留饭。又至伯言处，吃饭。自省，待人不恭，总由自己以直自炫之过。助人，与姚庆弟言读英文之道，允助其作diagram〔图解〕。开垦校中废地之议通过。智育，无。校务，上课二小时。与鹏九先生谈话。夜订课单及写小课单，至三点余始睡。

　　告庆弟，课外读英文最好立定宗旨，非以求造更高之程度为目的，只求能温故知新足矣。盖无师长约束，而欲使此心枯寂，求深玄之进步，非感其无味而中辍，即渐养成书痴之气习。二者皆非计也。故课外用书，宜取文法不深者，庶易读。而已读之生字，因常在眼前经过，亦易记。且凡各书习用之字，即未读过者，亦已习见而成熟字。又用书宜选带历史或科学兴味者，因此等书一则可以得将来读英文科学所需要之根基，一则可以由此附带的兴味激动读书的兴味，使之持久不衰。可用之书如：

　　泰西五十名人传　　希腊史　　罗马史

　　Things Old And New〔新旧事物〕

　　Parley's Universal History〔帕利的《世界史》〕

　　Murche's Science Reader〔默切的《科学读本》〕

　　Niver's A Brief Story of The World〔尼弗的《世界简史》〕

　　此外，如关于Fairy Tales〔童话〕等书，多外国儿童所用，不宜采取。

　　二日　星期日

　　自省，级任事，经沅蘅师详论其得失，颇觉恐致有名无实，或利未生而害反见，因此颇以暂缓进行为宜。由此以见吾等思虑之不周密也。助人，与子孚等言，在学生时代养奋斗能力之必要。校务，监试新生，写试题，油印。与沅蘅先生及修平等谈话。阅新生英文试卷。

　　人皆以我校办理甚严，因欲使其子弟来学。独至入学试验，则欲我等从宽。若果从宽，则办理不严矣！又何必使子弟来乎？此见解何可笑也。

　　三日　星期一

　　自省，谈话有不和平之气。对中学全体及第三班之训话，虽未完全有条理，似尚有力，可动人。为考录新生，与扞西师意见果然差池，我早料有此也。瞻叔为恐决裂，劝我稍牺牲。我固宣言，南山可移，此案不可动矣。亦知由此必生大变，乃允专为此一事由景陶决之。我明知即此言仍有愧于心，永不能涤除，亦姑让此一步。若在今日或他日，再有此类任何一事，我只有谢过辞职一法。如此尚不足于扞西师，我惟委身待命，如何敷衍过去，亦使以后无此等烦恼。校务，训话二时。上课二时。改练习本。核帐。拟新生榜。

　　纪堂前怪我以认真自炫，我固深信非挂起招牌来认真。一般好讲情面者，无由望而却步。即以我处处亢直，犹有今日之困难。可见，彼不敢自命为认真者，更授人以隙矣。若附会圣贤之言，曾子云，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此亦可指为自炫耶？我衣冠不整，行止不庄，友人多以为非宜。必欲人望之俨然，则吾岂敢！亦非使人乐善忘势之法。吾深信，虽师严道尊，然师不和道不行也。抑思之，即令我之太不讲究仪容，诚属非是，彼于仪容，则不避自炫之名，而于不徇情面，则以为有自炫之嫌，何但重外表而不重中心之德耶！吾告瞻叔：令我不言道德之言，我既不愿言而不行，我尤不愿，色厉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靦然人面，固容吐刚茹柔，以为父母羞耶！

　　此役我早料及，不知将来生何影响。吾明知委曲为成事要素，去年招考已忍受甚多委曲矣。今年又不免此一番委曲，岂但成事须牺牲权利，牺牲意见，亦且并牺牲到品格上矣。我固尚不至硁硁以守小节为重。瞻叔不惜委婉陈辞，免扞西师与我竟至决裂，致害校事。此其意尤可感。但尺蠖之屈，原以求伸。上次之屈，即求今次之伸。今仍不能不有所屈，下次若再不能全伸，则屡次之甘委曲，将遂安于委曲而止耶！如此，则事真不可为矣！我每念果去此校，我终当不忘母校，尽我之力以助之。如我之性情，即往他处办学，自仍不可行。但我亦不望往他处办学。中心每愿到南京高师，就一微职，且以学问，且以见习，他日终当有为母校服务之一日。不然，亦终当有为社会尽力之一日也。职业界上保持品格之奋斗，亦甚可供同志研究也。

　　四日　星期二

　　交际，雯初来谈同善社事。通信，长青来一函。自省，夜中忘问访觉民师，殊为大意。助人，为子孚看演说稿。与卢斌君谈活动、助人、养信用之必要。教育群英文。为白华改练习本。智育，无。校务，核账。改本子。

　　五日　星期三

　　交际，成五先生来函。自省，夜间多谈废事。早起迟，因误校课，可耻。助人，为卢斌君阅日记，显见文字长进之益。与子孚言，注意心气和平，度量宽广，且致力有系统之研究。与全叔等言学校教育之真象，并允拨冗教旺弟中英文。校务，上课二时。至苇航处，请其担任数学八时。并谈数学方面改进之意，颇获益。

　　六日　星期四

　　通信，接手谕及子强弟一片。接海琴一信。发贺逸园先生一片。预记，核对各帐。发鹏九先生二月薪。发父亲大人处、子强弟及飞生、养初、伯文处周刊，并附《新声》。发致飞生及长青信。自省，银钱太大意。助人，力慰子孚等，无因他人讥笑而退缩。亦无以他人有不平之心，失吾心气和平之素。教育群、白华英文。校务，上课二小时。改练习本子。拟周刊新闻。监考复试。写油印。

　　现定四、五班各加数学二时。六、七班各加一时。苇航意使同学步步切实。莫徒贪多。其有出中学程度以上之学理，可省略则省略之。彼现拟于附中试验其新数学主义之教授。此革新之脑筋，正吾校所需要也。

　　吾以前颇有一谬念，以为舍此他去，其保持品格与否，今且不论。以吾不贪高位，固未必丧吾品格。但今日安可不立定脚跟，抱定宗旨。吾之生活除为他人几无意义。若丧吾品格，尚安有为他人之可言？故今立志，一息尚存，今日之心终百劫不变也。

　　七日　星期五

　　交际，至福叔处。夏家齐（云波）君来校。通信，寄父亲大人、运弟、飞生、养初、伯文各处周刊。自省，未能善用时间。助人，劝唐际盛君等于组织演说会以前，多招收发起人，且常让他人有活动机会。校务，上课二时。订复试榜示。写信与贺易[逸]园先生。耀苍弟在我处读书，从今日起。

　　《新声》出版后，为香浦之人生观大受同学攻击。子孚受激刺最甚。此第一次活动当然之态度也。然细思之，殊可为彼等贺。养初来函：吾等宁在为学生时失败，勿在将来失败。此至理也。而子孚今日尚未至失败之境，何所顾虑乎？做事岂有不挨骂者。香浦等立言，或有未能顾人心理之处，然反响何至如此？有如此反响，亦可为百练此身之资料矣。向使彼等非在今日，有朋友助力，未必不因此反响而退缩。经此磨练，他日在社会苟做好事，或不因人讥笑而裹足矣！大约香浦等此次《新声》太高兴、太显露处固多，吾等说话不在我们能说，在要人家能听。此则《新声》所宜改良者也。

　　八日　星期六

　　交际，仲清邀至其家吃豆丝。自省，勤劳。助人，为仲清，极力怂恿岳父使习理化。为启智图书室订制书架四个。校务。订补考、复考各分数册。订课单。上课二小时。

　　子孚示我，彼与希葛研究人世不自由之因果，颇见头脑清晰，空谷足音，可喜。但亦宜更进一步。吾等当见得高远，说得平实，总从世人易领会处说起。再与其说枯燥无味的逻辑理论，不如从感情上下手，用自身做个榜样与看。总之，理论如新奇而正确，略说一点便可罢了。大部分功夫不在争是非，故不心徒以言语恐吓人也。

　　九日　星期日

　　自省，屡欲读书，无论如何不能得暇。又数处之信亦无暇写，可憾。助人，与景陶商发起演说会。拟下星期为九班开班会。校务，订课单。写各班分表及各教师分表。周旋教师间。工作，作《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人论他人之时，恒好执苛论，不稍原情宽假。即如徇情舞弊，此世人所常引为诟病者，乃事到头来，贤者亦每有欲徇情舞弊之心。三代以下，不可直道而行，其为阻力者，倘即此等号称为贤者者欤。吾好以正直自炫，然若非常挂此招牌，其陷我入于俗流者，将不独吾等所视为蛇蝎之恶势力，即良师益友，亦且将为吾累。孟子曰：守身为大。士无卓见独行，欲保其品格，宁易言耶！

　　林传甲先生言，有人作财神联曰：“我欲爱财，骑虎不能下背。”“人为求富，执鞭亦所甘心。”此切就骑虎执鞭说，亦若另有寓意。

　　耶稣言，爱敌如友。吾以为此乃自惩忿心最良之法也。故吾意香浦等愈受人攻击，立言愈宜和平，庶免将来以言语之带机锋，惹出他种仇怨。且吾等只可以爱心待人，常要人近我，何为不慎于言。香浦等尚不至与人争气，只是略失向来助人之真挚的态度，总是不好。

　　十日　星期一

　　自省，无大谬。助人，为《新声》阅稿。教旺弟书。校务，上课二时。写补考复考人名册。夜至各教师坐，商各班以自力经理国文、改发油印讲义事。托香雪购桉种。

　　吾反对中学分科厥有数故：（一）文、实分科之说，不知世界文科中学多由历史嬗递，应废止而未废止者。劳工之世界，吾不信世应有专借无用之文学、哲学以为生之学士、博士。况专设文科中学乎？（吾意将来文科之学术，只宜有职业人研究，以资慰借，无专恃此等学术谋生之理。）（二）实科中学，若简直照甲种实业学校办，则何不竟办甲种实业学校。（三）实科中学，若只为将来求业或升学实业起见，则现在不分科之中学，即已宜照此宗旨办。盖如不分科中学，或分科之文科中学，所学不能将来求业或升学，亦无此道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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