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代英·民国八年二月日记(2)

二月日记(2)

　　十一日　星期二

　　交际，元龙、令叔至校，为缴预一会常捐。禹功、荫楼介绍唐粹菴君至校。通信，收瞻叔、聘三各一信。致叔澄师、海琴、瞻叔、景陶、聘三、理恒及商务书馆各一信。气候，晴。自省，无大过。助人，教三人英文。勗聘三、理恒为校中启发他班活动精神。智育，无。体育，无。校务，更定预算表。与粹菴、荫楼商手工教室桌椅。决讲堂内糊石灰。致书海琴等。起居，各晏一小时。

　　为校中预计开学前各用费，不入中学预算者。预计后，自己颇心中了然，事功不小而用费究微，颇能祛胆怯之弊也。录左：

　　以下各项开支，由一月津贴开支。不足由校长担任：

　　假期内火食杂用（包招生广告）。
　　寄宿舍铺板桌椅，约二百串。
　　装修电灯（中学各教室，各教员房，叶公祠路灯），约百八十串。
　　教室刷石灰，约八串。
　　教室后作学生书柜，约三十串。
　　作手工讲堂，约八串。
　　购置手工用桌椅，约八十串。
　　作盥洗室器具，约三十串。
　　修整盥洗室，约十串。
　　购置茶具，约八串。
　　修整洋锁及门纽，约十串。
　　购置学生寝室锁钥，约三串。
　　修理浴池，约十串。
　　修造教员住房，约八串。
　　购置成绩室用品，约十串。
　　购置博物标本室用品，约十串。
　　修理寄宿舍，约十串。
　　除第一项外，约六百零五串。

　　十二日　星期三

　　交际，访伯平。通信，接天豪及叔澄师函。发致叔澄师及育群函。寄《国货调查录》于粤汉路总车站。寄章程于黄□。预记，九钟以前到校，访伯平、子俊。覆海观、长卿信。致王克老及舜卿信。自省，于葆秀忌日未免太忽视，有愧镌章矣。助人，教三人英文。请育群注意于第三班、于黄陂同乡、于道明同学、于体育同人，各方面做切实工夫。访伯平为校中体操事。寄国货调查录。智育，无。阅报：日人之窘，可浮一大白。体育，无。校务，定开学前预算，与禹功等协商。起居，起晏一时半，睡晏一时。

　　十三日　星期四

　　交际，香雪来校稍谈。访子俊，不晤。预记，补寄一元于新青年社。转寄一信，附安禀内。加买银箔。自省，对于国货主义，在职务上每不能维持。为同学之精神，亦间有难贯彻，但终不可忘尽力。助人，教三人英文。订《职业与教育》。为图书室与禹功取玻璃，得四十余块，值二十串左右。智育，阅浦化人君《半生之回顾》完。体育，无。工作，写信三封。

　　十四日　星期五

　　交际，英伯来谈话，甚久。又伯平介绍徐延伯君（中年）相见。晚，往访何敬原。自省，作事甚少，而颇不尽心，可耻。助人，教一人英文。与禹功略测量，为理想之校舍。允何敬原为其子探可住之学校。智育，阅报。体育，无。工作，无。

　　伯言以天稍燥，谓然不穿皮衣到人家，恒惹注目。余谓：“彼注目何伤？”伯言谓：“彼且疑我告贷也。”余谓：“我不告贷可矣。”伯言谓：“在我未告别前，彼必不免此心。”余意世人之受人臆测者，何限独于此，必求避免，乃至踵事繁华，以成习尚。悲夫！

　　英伯言：孑民先生一心办理京校，不惜自屈，与官僚委蛇作事，日有所进，且将于西山改建新校舍。可敬哉！真学界泰斗也！

　　十五日　星期六

　　I sacrifice〔dedicate〕this day to my dear wife who died〔on〕 the same day last year after her baby was born only several minutes．〔only several minutes after her baby was born．〕She had not〔cast〕even a glance to〔at〕her son who cost her a dear life and cost me〔my〕 homely happiness half my life〔for the rest my life〕．I remember everything from our marriage to her death．I remember her for ever．We had had a very happy home and had hoped that we would have a wise and early-cultivated〔promising〕son，and〔a〕properly〔well〕-ordered family．But these hopes were all brought away with her．I have〔left〕the〔my〕home to my youngest brother who is a good brotherand good friend too．BURY ME WITH MY WIFE WHEN IDIE．〔今天，我把我的爱妻悼念。去年这一天，孩子刚呱呱落地，她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看自己的儿子，就阖上了双眼。是儿子销蚀了她宝贵的生命，也夺走了我半生的家庭幸福。从我们的婚礼到她悄然逝去，我将永远把她怀念。我的洋溢着欢乐的家庭，我们曾切盼有个聪明伶俐的儿子，从小把他栽培，让家庭更加和谐美满。于今，这希望竟随着她的逝去而化为泡影。我的最小的弟弟哟，我的好弟弟，我的好朋友，家中的事都托付给你了。当我离开人间后，请把我和我的爱妻埋葬在一起。[1]〕

　　

　　亡妻沈葆秀，摄于1918年

　　十六日　星期日

　　新城端风团劝告文第三号　民国七年九月

　　赌博岂能当做好玩耶（逢场作戏也，不愿为他人作护身符矣）

　　谁不晓得世间不成器的事，便是嫖赌为两大宗。赌博的人，他总说是“好玩”。岂知家产亦因为“好玩”败坏了，品格亦因为“好玩”丧失了，事业亦因为“好玩”荒废了。至于后来，一天到黑，手里无别事，心里无别事，若不是赌博，几乎不知应怎的消这日子，还说是“好玩”。请问，我们说嫖赌是不成器的事，原是说怎样的赌法，才是不成器。天下好玩的事多呢！一定要拿赌博好玩，恐怕这便是不成器的证据。一百张口亦辨[辩]不清呢！读了两句书，假装有学问的人，看见人家踢毽子，捉迷戏，便要皱起眉毛，说这是小孩子玩的，大人玩了，不成体统。究竟这种玩法还可以活泼筋骨，流畅血脉。古书说赌博是牧猪奴玩的，你们没有事了，三五个拖开桌子，打牌哪，押摊哪，为起几个钱。忘了形的时候，脸红起来，气涌起来，父子兄弟也不认得，道德礼貌更抛在脑背后，这还说成什么体统么？

　　你们总说你们并不赌博，不过偶尔好玩罢了。若说是偶尔，必是一年只赌一两回。我看你们每天一定要赌博，仿佛一定要吃饭的样子，怎么叫做偶尔？若说是好玩，必是把输赢看做玩意的事。我看你们计较输赢起来，道理也不管，交情也不管，连性命也不管，如此的“认真”，怎么叫做“好玩”？

　　算了罢！不要自己犯罪，又自己造些假道理遮饰他。时候还早，趁今天回头，还可以做好人。社会受赌博的害大得狠了，年轻的人，荒了他的学业，穷人变成窃盗，一百个赌博的人，九十九个输钱。看一看事情，想一想道理，可以不必赌了。飞蛾子扑火，我们是有灵性的人类，亦这样自寻死路，做这种不正当又不利益的事么？

　　十六日　星期日

　　交际，王洪才君至校，与谈多时。通信，大学出版部来函并收条。寄安禀及大学出版部信。又寄致西神挂号信，附临产三大教训、悼亡杂话二稿。自省，补习课不以正式方法结止，殊为问心有愧之事。助人，教一人英文。又教耀苍弟《左传》。有整顿校友会意。当极力促校友储金团的理想之实现。智育，阅报。工作，作补考人名单。书安禀。为启智图书室扫除。作《民国七年回想录》成。体育，无。

　　昨日补记：晨间作校中逐月收支预计表。祭葆秀，三时余出城至洪山附近一行。夜，记去年行事略记，足成悼亡杂话。

　　忆昨年昨日，葆秀出于意外而逝世，诸父兄弟皆来助丧事，于短时间居然一切如仪具备。既殓后，夜中诸父渐去，庭中纸灰成堆，虑有余烬，又虑杂人伺入，或窃什物，乃于睡前偕子强弟持烛四照，且浇水灰中。此时正如大劫之后，失吾至宝，而兄弟相依，以防更远之祸。诗曰：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呜呼！岂不然欤！

　　录王次回[2]悲遣十三章：

　　神伤不哭愧前贤，虚读南华十八篇。曾有达人难达处，风刀将断喘丝悬。（我自命旷达，然为葆秀赔万行泪矣。）

　　青瞳枯涩渐无光，犹是瞢腾觅阿娘。若是舌根闲强后，模糊言句费猜详。（令我思葆秀呓语之顷）

　　儿擎婢捧借重茵，半转孱躯万苦辛。若使一灵还负痛，泉途扶侍托何人。（于葆秀产后不得安息之苦，我亦怃然不置。）

　　寻常痛楚苦呻吟，户外遥闻便刺心。今日进房都寂寂，不堪仍向旧床寻。

　　尸堂揭白写形模，几遍端相未是他。欲倩画工追笑脸，不堪连岁泣时多。（葆秀遗像却神似，出于意外。）

　　半月前还弄剪刀，剩抛金线几多条。病中改出裙花样，为向灵筵挂几朝。（若葆秀则四五日前尚健如我，倏然以去，梦想不及。）

　　影堂灯火碧荧荧，消息都无去杳冥。曾是向来行立处，纸钱灰烬满中庭。（此言如出我口）

　　悼亡非为爱情牵，俨敬如宾近十年。疏阔较多欢洽少，倍添今日泪绵绵。（我等则从欢洽中骞然吹断，令人永不能忘。）

　　为是妻言故未听，劳将曲孽戒刘伶。今来醉也无人管，一度持觞一涕零。（为是妻言固未听，我以此待葆秀者亦未少。）

　　醉时感慨醒来闷，贫用奔波病却眠，白日无聊更无暇，黄昏独到穗帷前。

　　盂兰香食散河津，曾看莲灯出水新。谁道沧桑一年事，施灯人作受灯人。

　　幢幡收卷散花场，烧罢人间七七香。净土天宫随意住，可知尘世独凄凉。（葆秀言，与我居三年，当往我所不知之处。戏言乃有所合。）

　　先行几步谅无多，究竟同归此逝波。我已自知生趣短，暂停相待郤如何？

　　我读此一一合之葆秀之事，每不禁怃然泪下。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亦无聊之至极也。但愿普天下有情眷属，皆得偕老百年，莫留情天之缺憾如我也。

　　十七日　星期一

　　交际，瞻叔来校。偕王荫楼访何敬原。通信，发致纪堂及岳溯初先生信。自省，宜泯去不庄之态。助人，购《妇女杂志》及英汉合璧小说，为图书室也。请仲清代教茂公之弟。校务，准明日偕荫楼渡江。定写寄宿舍租字。拟家庭通知书、开会传单、薪水收据。与何敬原商定存款：（一）随时存取。（二）非余图章不照付。（三）存款迟三日生息。（四）按月八厘生息。（五）按日算息。（六）每月结算一次。

　　决今日收费，明日开火。

　　与瞻叔谈第四、五班英文事。

　　十八日　星期二

　　自省，可受忠告时，以谗言乱之，此皆不虚心之过。助人，无。校务，早至校，嘱造关书。访荫楼，偕渡江，至瑞记高绶臣家，商租寄宿舍事，约坐三小时。出偕买茶桶龙头三个。归校，招呼量加电线尺数，决买西门子电表。与叔澄师商定核帐法及其他校务。商定中学借款校长数目及办法。

　　十九日　星期三

　　在校终日皆计核帐簿，订学校应购书之单，催制各教师关书，与瞻叔谈各班英文事。写寄宿舍租字，又留校住，订课程。

　　下列两图章为近日所刻，共去钱四百八十文。第一图章用以经管本校中学部款项出入。第二图章余拟强迫第九班每日作日记，每上午缴齐，余阅后加盖此章发还。其不缴或潦草塞责者，酌惩；文字不通者，酌改；可取者，加圈或全另录备周刊用。此于修养及文字两有裨益也。

　　

　　吾于校务，恒持铁肩背、铁面孔主义，前以任事后，以处世虽事关校长或扞西师，皆直情径行无所回顾。然亦颇不至受人屈辱。孔子犹有不脱冕而行之日，岂以吾藐然一身，果能行乎此校一无所挫折耶？吾中心每不信也。果能无所挫折，以早达到我改进之目的，倘青年界之快事，亦同学之福也。万事我总从情理上想，决不故为不可容忍之言行，以见弃于人。但若为拒绝各种不正当之请求而不见容，无论何时我总预备吐出此“最可爱的一块肉”而他去。非以争意气，惟以保品格。非敢恝然于母校。保品格以去，则信用尚存，他日总有可以再服役母校之机会也。安不忘危，志士不忘在沟壑。倘即似我此等感想乎。

　　与修平商，彼暂授国文典，以为他日国文教师之预备。此诚预备材料，培养威信最良方法也。

　　叔澄师不日外出，令我对外失一缓冲之人，吾中心颇惕然。将来果不至因职权与扞西先生有何纠葛乎？或职权上果不至受人无理干涉或破坏乎？吾每念徇情乱法，本世人常有之事，但对人不公，既愧良心，又惹物议，我决不为，宁以去就力持。吾每念设有此等事发过，吾去此不得同一独当一面之事，宁取为贫而仕之法，以就小位。但为学校，为自身，自然不愿此等不幸之事实现也。

　　二十日　星期四

　　交际，吕学曾君来。通信，致美术学校一信。自省，办事宜求一一入于正轨，免致贻误。助人，惟作校务。校务，订各班应购书单。写小功课表。行开学礼。写寄宿舍租字。与修平商国文分配法。与禹功钉窗帘。与瞻叔论四、五班英文教法，瞻叔言多中肯，可喜也。

　　今日关于校务：（一）谢绝全叔为杨悦祖通融之说。（二）谢绝王荫楼为器之妻弟通融之说。（三）力持未全受入学试之两生不使入校。（四）不允老钱为邻人通融之说。又前日不准非中学生住宿舍，昨日不允校长任意挪款，此皆奋斗之成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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